第十二章 垂柳闌干盡日風（四）
朱建平還了一禮，卻不答話。劉艾在旁邊忙道：“相者不輕易出言，須熏香齋戒，然後禱天，方為敬神；求者也要心誠至靈，神態肅然才行。阿妹，哪有你那種嘻嘻哈哈樣子求卦的？”
朱建平點頭道：“劉兄所言極是，其實相者有相者的規矩，就好像吳先生行醫，要望聞問切才行。相者亦必尋吉日良辰，而今天，確非相人之時。”
張昭哼了一聲，哂笑道：“時下醫者好治不病以為功，相者逢人只便說些好話，不聽也罷！”
眾人都笑道：“子布號稱能言善辯，今日辭窮數次，焉能不惱？朱先生切不要放在心上！”
朱建平不動聲色地道：“張君天性率直，乃我生平所敬之人。”
劉艾恐劉妦面上不好看，舉酒淺酌道：“說實話，昔年我遇建平時，倒無這些繁瑣之節。他曾讓我用一字寫出心中所思，他寫幾個嘆詞放入筆筒中，讓我抽選，由此得一隱語。我思之多年，覺得頗有道理。”
“竟如此玄妙？阿兄說來聽聽。”劉妦雖為建平所拒，她生性大方，絲毫也不介懷。
“當時，我為一事所困，極怕此事發生，故寫了個‘莫’字，然後在竹筒內抽中‘噫！’字。建平當即在片牘兩面書了兩行字，一面是‘莫道身懷才，且去誤此生’，另一面是‘潮來潮去沐輕風’七字。自打那時，我就覺得這幾句話，真真說中了我的心事，令我回思無限，怎說不玄？”
張昭諸人聽此隱語，略一咀嚼后都道：“這說的卻正是你。這等話我們必也能說得出，只不過你不信而已！”
劉妦再向朱建平道：“我就依阿兄之法，求一隱語，先生以為如何？”嚴畯等人也興緻甚高，都叫着：“謹請先生教，幸勿推辭！”
朱建平剛才已拒劉妦，不忍再拂其意，緩緩拱手道：“其實，當時我也就想讓叔彥冷靜一下，隨口說了句順口溜來哄騙他，誰知他竟當真了。”
眾人哪裏肯信，都嚷嚷着：“既是順口溜，那就再順一次吧！”
朱建平無奈，飲了口酒道：“相之變化，存乎於心。如叔彥之相，又與昔日有所不同了。我今雖從命，但也難知後事之變，將來如不靈驗，還請諸君莫怪。再者，我一般只相人壽命而不言其事，今滿座皆英傑，也算我破例一次吧！”
劉妦忙命人取片牘來，建平接了，每片寫好一字，放入壺中，以布蒙之，雙手在裏面亂撥一通，喚眾人依次來抽。
結果劉妦抽中“嘻”字，張昭抽中“嗟”字，吳普抽中“呵”字，薛禮抽中“吁”字，嚴畯抽中了“哦”字。
輪到眾人寫所思之字，張昭提筆就寫了“平”，劉妦也寫了“秀”，接着嚴畯寫了“學”字。薛禮、吳普兩人最慢，思忖半天，分別寫了“子”字和“懸”字。
建平那邊早拿了劉妦及張昭片牘，一揮而就。
諸人但見“秀”字牘上寫道：“秀外又慧中，唾掌富貴興。嘻！世間極位運亨通。”都恭喜劉妦道：“公子如此人品，將來大福大貴，必不出意料。”
再看張昭的“平”字：“平生蕭曹志，惜未竟全功。嗟！春短冬長英雄冢。”這幾句，別人倒還罷了，那張昭心裏不禁一顫，心道：“這個朱建平奇了，也算真有點本事，蕭曹二人我心中模楷，從未對外人說過，他居然猜到！不知春短秋長何意？”
不過，他素不信神仙佛道，以為那是愚弄愚人的虛幻把戲。眾人一片誇讚時，他剛想駁幾句，說建平只會胡猜亂寫，可其他人已看嚴畯那片了，只見上面寫道：“學儒通孝經，為人最朴忠。哦！揚波隨流轉頭空。”眾人皆道：“果然如其人，只是轉頭空有些太過了。”
嚴畯苦笑，暗下也讚歎建平之神。近年來，他確有南下樂土之心，這揚波隨流之意，正說他心坎里了。
吳普那片也寫好了：“懸壺匹長房，得壽亞彭鏗。呵！戲中五禽有玄功。”
吳普看后先不好意思地笑了：“普一介小術之士，敢比彭祖、長房，豈非謬哉？”
劉妦卻撫掌贊道：“建平評得很公道！吳先生醫者仁心，救死扶傷，人所共敬，方之古人並不遜色！”
眾人又點評一番，說說笑笑，見朱建平躊躇半天，才提筆寫下薛禮那片。寫完后突又折斷，擲於地上，注目薛禮道：“我一時才盡，待改日細思之，再為薛君寫吧。”
一直侍立旁邊的媊兒，卻從地上撿起讀道：“‘子來彭城豐，子去彭城空，吁！人佛相逢即飛升。’噫！這是何意？”
眾人聽后臉色都變，先前幾人都是建平偏好的面子話，至少中性的評語，可薛禮這評得算很差了。
氣氛頓時為之一滯，劉艾急中生智，指媊兒道：“這小婢生得竟皓齒蛾眉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哈哈，怪不得名叫倩兒！”
“嘻嘻……大夫錯也！錯也！罰酒！要罰酒啊！”那小婢羞紅了臉，卻叫了起來。
眾人紛紛看向劉妦，她盈盈一笑道，“此女甘姓，出生時家中白玫正盛開，得名甘玫。我疑她為楚人甘德之後，故取名‘媊’，其實，還是她原來名字好。”
她這話意思沒說全，但在坐人均為方家，無不聞弦歌而知雅意。據班固、班昭及馬續三人所撰《漢書》所載，楚有甘公，著有《星經》，經中說星有南斗。媊兒處故楚之地，又姓甘，劉妦起此名乃紀念之意。而“媊”與“倩”音近，故劉艾弄錯了。
劉艾顏面盡失，無奈舉杯一飲而盡，指小婢媊兒道：“你主人起的好名字，果然比倩兒有些意思！聽你主人這一說，我倒連字都替你取好了，等你及笄了好用！”
“呵呵……我一個小婢女要字幹啥？”媊兒看着劉艾的狼狽相已很感好笑，聽他這樣說，更有些樂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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