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垂柳闌干盡日風（二）
那季廣卻到薛禮身旁，施一禮道：“功曹請了！”
薛禮慌忙還禮，猛然間想起道：“足下莫非譙縣華元化弟子？”
那人哈哈一笑道：“薛君好記性，只一面之緣就能記得！在下吳普，華公正乃家師。”
吳普，字季廣，廣陵人。師事神醫華佗，常在淮泗間走動，多住彭城。去年一天晚間，國相左尚夫人如廁時，被蠍子蜇了手，疼得號呼不止，幾名相府醫師根本治不了，請了外面多名醫師還是不行。聽聞華佗恰在客舍，急差薛禮去請，華佗命人燒湯藥泡手，葯到即病除。當時，送湯藥的就是這個吳普。
劉艾等他倆客套完了，拱手正色道：“諸君，艾先告罪了！今日其實是我做東，可我為何借容君之名呢？實在是我沒那面子，怕諸位不來啊！”
他這話說得坦直，眾人明知他在耍奸，卻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劉艾伸手向薛禮做出請的姿勢，介紹道：“這位軒如朝霞的少年人，我想只要是本國人，未謀面想也必知其名。各位說，是也不是？薛君剛二十歲，已為郡吏之極，在本朝亦不多見。更兼為人謙恭有禮，為官清廉有加，年紀雖輕，卻是我之楷模，是我心折之人！薛君外舅巴刺史在徐州時，艾曾多蒙教誨，受益匪淺啊！”
在劉艾這樣的前輩面前，薛禮哪敢尊大，忙惶恐地道：“劉君謬讚了，禮何敢當！禮區區微末之人，才疏德薄，見識少短，諸君所學皆十倍於禮，禮只竊據其位而已！”
劉艾大笑道：“薛君太謙了！在座皆彭城英才，今日我請諸位來，一為有好酒痛飲，二為暢談人生。這樣的好日子對我來說可不多，何其快哉！”
他話音才落，張昭在那不閑不淡地道：“劉兄此言差矣！怎能說在座的皆彭城英才呢？薛君、吳君難道是彭城人？劉君善說假話虛話的名聲看來不假啊！再者，你提起薛君外舅，加上他自謙之詞，不就說薛君功曹之位，來之不正嗎？”
此言一出，薛禮臉騰地就紅了。張昭這話說的也太直白了點，言下之意，你薛禮算哪門子英才？你能做上功曹，不就是有個好外舅嗎？外舅即某朝人所說的岳丈，本朝尚無岳丈之說。
現場氣氛一時非常尷尬！
劉艾心下懊惱，暗罵自己發賤，幹嘛請張子布這個刺頭來！他雖不在乎被戲謔，卻不料張昭會譏諷薛禮，有點下不來台！
女公子嬌笑一聲：“呵呵……子布，子布呀！你這張嘴也忒毒了點！阿兄，你怎麼了？無言以對了吧？”
劉艾嘴一撇，笑罵道：“薛君數年來造福彭城，人所共見，我早把他當彭城人了！況且薛君真英才也，做功曹反屈才了，做個二千石也不差！”
沒等他人插話，他又趕緊道：“子布啊！不是我說你，誰要嫁了你，天天對着你這張債主似的大餅臉，還有那驢屎眼珠子，可算倒了八輩子霉了！其實你張子布傲什麼？也就一手好字騙人，一臉嚴肅唬人，僅此而已！講到這兒，我要給你們說個笑話了。哈哈！哈哈哈……”
大概覺得挺好笑的，劉艾自己先昂首哈哈大笑起來。女公子和眾人都催道：“快說呀！快說吧！賣什麼關子？”
劉艾才拈着頜下不多的幾根鬍鬚，滿臉得意地道：“當年我和子布一起求學時，他剛好和現在相反，人其實挺愛笑的，常見他一人在那呆笑，字也寫得很差，那可不是一般地差！同門看了他的字后，都道‘見過差的，可沒見過這麼差的！’子布不服，拿出以前習字的木簡爛紙，辯道：‘看看這個如何？’眾人一見，果然更差，從此子布得了個綽號，就叫‘沒有最差’！業師白侯先生聽說此事後，罵道：‘字如人臉，寫不好就打一巴掌！’白侯先生不愧大學問家，若干年後，子布字果然變好了，臉卻也被打得笑不起來了！哈哈哈……”
眾人也哄然大笑起來，女公子滿臉鄙夷地道：“世間竟有如此同門，互相譏諷拆台揭短，真真可笑之極！”
“讓仁達見笑了！”不覺間，劉艾已呼薛禮為仁達，他語氣略有調侃地道：“仁達還不知這女郎來歷吧？”
薛禮轉眼看去，正逢女公子笑靨如花，也向他望來。二人忽地視線一對，薛禮急忙轉頭，就見劉艾笑向他道：“我妹劉妦，字容君。聽媊兒說，你們似乎見過面？”
媊兒就是那小婢。薛禮連連拱手道：“禮有眼如盲，慚愧！慚愧！”
“哈哈！這事怪我，是我想請你一敘，可又怕有所唐突，故躊躇再三。阿妹聽說你急人所急，尚義輕生，屬英雄人物，她就搶着出頭了！”
眾人心道，你劉艾出頭唐突，劉妦不更唐突？薛禮也盤算道，看來果不出婦好所料，劉艾這話意思，恐怕要為下面作鋪墊了。
張昭在一旁早坐不住了：“叔彥，不是有好酒嗎？你再不拿出來，我可要走了！”
劉艾斜睨他一眼，擺手命下人擺上酒肴，嗔張昭道：“瞧這付猴急模樣，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他就是名聞天下的張子布？”
劉妦笑叱其兄道：“子布真性情、真君子，豈世間俗客所比？”
說話間，菜肴已經備齊。時人採用分餐制，即宴會的人一人單坐一桌案，除非特別關照，都有一份內容相同的飯菜。彭城國風俗是先在桌案左邊上菜肴，次在右邊上湯羹，最後上麵食。
菜肴還算相當豐富，有藕、筍、葵、榆四種青蔬，鮮豆腐、魚膾、鹿炙、肥鵝各一份，一碟蔥姜蒜調料，一小碟茱萸香料。
劉艾又拱手致歉道：“無奈啊！王宮今年禁樂，所以沒安排歌舞鼓吹，還望諸君諒解。”
薛禮、嚴畯等均道：“飲酒、清淡，固所願也，何用舞樂？”
眾人先各用了些菜肴，然後才上來耳杯、酒杯、勺、壺等酒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