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oo2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
深夜,小縣城郊外的寧靜被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
夏末已經一刻不停地跑了半個多小時,身後的追趕聲不僅沒有消失,還越來越近。她實在跑不動了,不得不停下來,一步一步往前挪着身子。
背後傳來一陣劇痛,在倒下去前的一刻,她想——還好,她和老騙子兩個人跑掉一個,起碼老騙子安全了。就是可惜這一大袋子的錢,早知道應該留給老騙子帶走的。誰想到這些流氓不追腿腳不便的老頭兒,偏偏對她情有獨鍾呢?
她被人粗暴地從地上拽起來,扔在一堵灰敗的爛牆上,背上的痛感讓她出了一身冷汗,還沒來得及哼一聲,喉嚨就被人用手緊緊掐住:“臭丫頭,敢騙到高夫人頭上來!”
極度的窒息讓她大腦發脹,很快,她的意識開始遊離,在死亡的面前,任何生物都會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意志,那是下意識的,不受控制的。
夏末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原本半眯着的眼睛陡然睜大——
同一時間,只聽勒住她脖子的那人嘶啞着嗓子痛呼道:“啊——!啊——!”
夏末頓覺脖子上的勒感一松,整個人如泄氣的皮球軟軟地滑到在地上,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她費力地抬起眼皮子,就見剛才掐自己脖子的那個男人倒在她身前幾步外,鮮血從那人的眼眶、鼻孔、嘴巴和耳朵里不住地往外流。
她暗罵不好,隨意使用能力很可能會暴露行蹤,在被發現之前,她得儘快離開這裏,可剛想要站起來,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直接又摔在地上。可能剛才那一下耗能太多,現在她連站起來都費勁,還怎麼跑?
就在她着急之際,耳邊又響起幾聲尖嚎,而且聽起來比剛才那次更凄厲,緊接着,有人驚恐地叫道:“誰?快出來!”
夏末眼角只夠時間捕捉到一個飛速移動的黑影,在昏暗的月光下,那人似乎從頭到腳都覆蓋著一層黑色的膜,就像一個隱沒在黑暗裏的影子,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那身影極快撲向其中一個混混,竟輕輕鬆鬆地單手將他提了起來,無論那人怎麼踢騰都掙脫不開,然後,夏末就看到,黑影徒手把那人背上的皮肉撕開,手指“嗤”一聲插入他的頸椎里,然後就傳出“嘶嘶”的聲音,似乎在吸食着什麼。只聽那人的慘叫聲逐漸變小,最終安靜下來。
一旁的其他混混也嚇壞了,有些跌坐在地上不會動,有幾個哆嗦着往外跑。黑影扔下屍體,又一閃,追到下一個混混身邊。
月夜下的郊區樹林裏,弱小的人類一如回到了遠古時代那般,在不知名的猛獸追擊下,毫無反抗能力地被撲殺。不知什麼原因,滿地的屍體,卻只有很淡很淡的血腥味瀰漫開來,就像是所有的血液都被那怪物一滴不剩地吸入了腹中。
夏末臉色慘白如紙,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怪物。乏力加上突如其來的驚嚇,讓本來支撐着身體的那一絲意志力也耗盡了,終於暈了過去。
另一邊,殺戮沒有任何懸念就結束。
銀白色的月光鋪撒在地面上,冰冷慘淡。
那黑影披着月光,一身清冷地站在一地的屍體中間,身上的黑膜奇迹般地像水跡一樣,一點一點被吸收進皮膚里,露出底下麥色的皮膚和緊緻有力的肌肉紋理,還有仍舊滲着血的傷口。
他的臉近乎刀削般完美,帶着力量與野性的囂張,但這些都掩蓋不了他五官的精美。他全身上下,無論是骨架還是肌肉的分佈,彷彿都是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下的傑作。毫無瑕疵的黃金比例蘊含著無與倫比的幾何之美。那絕對是生物進化到極端高度才能孕育出的完美肌體。
他閉上眼睛,似乎在感應着什麼,一陣微涼的秋風吹過,他又睜開了眼睛,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可是眼神里卻流露出一絲疑惑。低頭思考了片刻,他走向地上的屍體,隨意脫下其中一個人的衣服,迅速穿好。
“唔……”就在這時,暈過去的夏末竟悠悠轉醒。
男人一動不動,銳利的目光準確無比地捕捉到她的方位,影子一晃,就來到她跟前,伸手向她抓去。
或許今天夏末的霉運終於走到頭了,幸運之神開始向她招手。
眼看那奪命的手指就要碰到她細嫩的脖子,那男人卻突然不動了,只見他的瞳孔驟然放大,他低哼了一聲,就失去意識,重重地壓到剛醒來的夏末身上。
可憐的夏末,眼睛剛睜開就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朝自己倒來,硬是再次被撞倒在地上,後腦勺撞在地上的碎石上,連哼都沒哼一聲,又暈了過去。
夜,又恢復寧靜,不過沒能維持多久。
不遠處,傳來一個壓低的聲音:“小騙子,小騙子……我的天啊!”
一名頭髮半白的老人從黑暗的林子裏走了出來,一看到地上橫七豎八躺着那麼多人,就驚呼出聲。他認得這些人,就是剛才追擊他和夏末的那群小混混。
李復淮第一反應就是肯定是夏末沒能控制自己的能力,這回出事了,真出大事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現場可是有十幾個人呢,夏末6歲從研究院逃了出來后,就停止了能力的開發,按理來說,不可能操控這麼大的能量一下子重創那麼多成年男子。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檢查屍體的死因。
檢查的結果讓他震驚不已——只有一具屍體的死因是由於腦部出血而死,其他人的死狀,竟然跟二十多年前誘捕“父親”的那一場惡戰里被殺的人一樣,都是被直接抽幹了全身的水分,包括血液、脊髓和腦髓!屍體再包裝一下,就能成為名副其實的木乃伊了。
簡直是慘無人道,比歐洲傳說中的吸血鬼還要吸血鬼啊!
對了,夏末呢?
李復淮的手抖了起來,趕緊四處張望。他不斷地翻開屍體,終於在一個男人身下找到了明顯還有氣息的夏末。
“小騙子,醒醒,快醒醒!”他用力拍打着夏末的臉頰,喊着她的小名。
“……疼……”夏末睜開眼睛,揉着被石頭硌得生疼的小腦袋瓜子,坐了起來。
李復淮頓時放心了,馬上裝出一副驚恐的樣子,問她:“這裏發生什麼事兒了?太可怕了,死了這麼多人!”
夏末猛然驚醒過來,迅速掃了一眼現場,發現那個恐怖的影子食人魔已經不見了,心裏暗自鬆了口氣。她也裝出害怕的樣子,哆嗦着道:“我不知道,我被那些人掐住脖子,呼吸不了就暈倒了,之後的事情,根本不清楚。”
李復淮早料到她的反應。
那時,她才6歲不到,年紀太小,被困在實驗室里,除了擁有genui[1]計劃最高等權限的核心負責人才能見她。李復淮是一個遺傳學家,不是軍方的人,只能在實驗室外面進行監控,所以她並不知道他也參與過genui計劃。
在夏末眼裏,他就是一個普通的老頭,好心地把她撿回家撫養。其實,他只是想贖罪而已。這些她都不知道,在他面前,她一直隱瞞自己的能力。
李復淮也不拆穿,繼續陪着做戲:“不管怎麼說,你人沒事就謝天謝地了。”
完成了必要的對話橋段,李復淮這才轉頭看向那個剛剛壓在夏末身上的男人。如果他剛才沒感覺失誤,那人身上還有溫度,應該還沒死透。他雖然不是什麼聖人,但總不會見死不救,於是湊過去看看他還有沒有呼吸。果然,他還活着。
李復淮把夏末招過來,說道:“小騙子,我來的時候,這人是壓在你身上的,估計是他救了你。我們雖然也不是什麼好人,但是總不能看着救命恩人死在這荒郊野外。”
夏末這時已經完全清醒,看了一眼緊閉着雙眼的男人,在腦子裏搜尋了一遍,認出他不是那些混混中的一員,畢竟要忽略一個外貌如此出色的人是不太可能的。
她提起掉在一邊草地上的袋子,拉開鏈子,發現裏面滿滿的人民幣還在,眼睛笑得如天上彎彎的月牙:“差點把小命搭上,不過這些錢夠幾年的生活費了。”她嘴裏念念有詞,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這才朝暈倒在地上的男人走過去:“好吧,先找個地方把這人弄醒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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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郊外,一間有些破舊的磚房,忽地亮起了燈。掉了顏色的木門上方掛着一個簡陋的牌匾——“王家村醫院”。說是醫院,其實就是一個不入流的鄉村小診所。
裏面突然傳出男人的驚呼,“流了這麼多血……這人我可救不了,得趕緊送大醫院輸血啊!”
屋內的李復淮皺起眉頭,不耐煩地瞪着眼前的村醫。
他和夏末現在拎着個昏迷不醒的大男人出去,很容易又被高夫人的手下找到,到時候大家都活不了。他不想見死不救,不代表他願意捨己為人啊。再說了,離這裏最近的縣城也要大半天車程,外面黑乎乎的,他們上哪兒找車去?
“行了行了,”李復淮說著,掏出一疊錢塞進他手裏,“再想想辦法,放心吧,即使最後救不活他,也不用你擔責任。”
村醫大叔一腮幫子鬍子拉碴,看到手裏厚厚的錢,眼神就亮了,但還是有些猶豫:“好說好說。我這兒也有簡單的輸血設施,就是不知道這位先生的確切血型,也沒有新鮮血液庫存。”
“血型不要緊,我們這裏有個o型血的人,直接輸。”李復淮把夏末推了出去。
“什麼?這樣做有風險的!萬一……”村醫大叔還想解釋。
李復淮一擺手,打斷道:“別廢話,開始輸血。”
為了減低溶血反應[2]的幾率,他們沒敢給男人輸太多血。村醫大叔很快就收工,打着哈欠回房睡覺了。
夏末坐在病床邊,回想剛才輸血的一幕——
鮮紅的血自她身上流出,通過又長又細的管子流入一個陌生男人的身體裏。她心裏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通過這種方式,他們兩個人的血脈已經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似的。
其實,床上的男人在針插入他的血管時就醒了。導致他昏迷的原因不是失血過多,而是剛才他吸收那十幾個人類的vita[3]后體內發生排斥反應,身體自動陷入自我修復的沉睡狀態。
夏末不知道床上的人已經醒了,猶豫着伸手探了一下他額頭的溫度,眨眼淺笑道:“還好,沒有發熱,看來你命還挺硬的啊。”她想了想,伸出腳,把地上的錢袋勾了過來,開始樂呵呵地數着紅色的百元大鈔,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男人在她轉身的剎那,睜開了眼睛。
墨黑的雙眸盯在她身上,明暗不定。
夜更深了,夏末兀自伸了個懶腰,被老騙子叫到隔壁休息去了。
四周沉寂下來,只有破舊的窗稜子偶爾被風吹得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出來吧。”男人突然睜開眼,朝空無一人的房間一角說道。
漆黑一片的空氣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形,光影晃動之間,逐漸合成一個女人的實體。她的聲音有些男性化,但聽起來像是故意放柔了語氣:“49o1,連接我們星系和銀河系的蛀洞已經穩定,母腦派我來查看你的情況。”
她有着高挑的身材,肌肉修長而健美,豐潤的紅唇勾勒出艷麗的線條,豐滿的身體只披了一襲薄薄的輕紗狀物質,高聳的雙/峰若隱若現。她不着痕迹地挺起傲然的胸脯,含蓄而自信地淺笑着——每年的官方交/配期就要到了,這一次她很有可能會被母腦指配給眼前的男人。
49o1是這一代最有希望繼承“熵”之名的候選人之一,是文明裡最強大的雄性,擁有最優良的基因組合,更重要的是,他以前一直忙於獵殺融合其他候選人,根本沒有時間與雌性/交/配,生育下一代。如果她成功被指配給他,她將會是他的第一個配侶,地位超然。另外,她的孩子也會是下一代“熵”的第一候選人,佔盡先機。等後面的候選人出生的時候,她的孩子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將他們斬殺在搖籃中!所以,她當然要抓緊機會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的魅力。
男人沒有看她,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從床上坐了起來,語氣淡淡道:“49o9已經死亡,要不然,在同一個星球上,我不可能感覺不到他的腦晶信號。”
他彷彿在談論一件跟他毫無關係的事情,可他的話在女人的心裏,卻一石激起千層浪——49o1和49o9是文明第49代“熵”候選人最後活着的兩個人,49o9已死,那就意味着,49o1將自動正式繼承“熵”的稱號,成為文明裡唯一能掣肘母腦的存在。
從此以後,這個男人的名字叫熵,49o1這個代碼已經成為過去。
她眼底的欣喜若狂一閃而逝,很快被一抹惶恐的情緒所代替,飛快匍匐在地上:“恭喜熵大人!”她頓了頓,又道:“熵大人,需要我幫你解決掉外面的那幾個低等人類嗎?”
熵並沒有什麼表情波動,低頭檢查着自己身上的傷口。雖然出現了排斥反應,看來那十幾個低等人類的vita[3]還是有點用處,之前穿越蛀洞時,因為不穩定的時空撕裂所留下的傷口已經結痂脫落了,皮膚恢復光滑。
他抬眼,眼底波瀾不驚,對她交代:“留着他們還有用。我還要留在地球上繼續尋找49o9的屍體,我需要用他的基因來修補我自身基因的漏洞。雖然他已經死亡,我們仍舊可以從他的細胞里提取出基因物質,複製一個他供我融合。只不過要等複製人自然長大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而已。”
聽他說要特意製造一個活人來融合,地上的女人身子一抖,心裏升起一股恐懼,但她對他這種行為還是可以理解。因為她是為數不多的幾個知道他有先天腦部基因缺陷的人之一,腦波頻率在正常水平以下。
從他繼承“熵”的稱號開始,他就成為他們文明的種源,基因缺陷是最大的致命傷。如果他稍有不測,他們文明延續了49代的種源就斷了。重新選取新的種源培育,等於一切都要重頭來過,文明將會倒退幾百、甚至上千年不止,還有可能會被其他高級文明趁機吞噬。
熵強大,他們的文明才不懼外來的入侵者。
不斷融合,完善肌體,是唯一的出路。
女人的心情變得沉重,恭敬回道:“屬下明白,我會把消息帶給母腦。恭祝熵大人一切順利。”說完,身體緩緩隱沒在空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