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路口

六十三、路口

酒足飯飽之後,早有侍者端了茶水上來。眾人漱了口,張隨道:“飯後我們出去走走如何?”張瀟首先響應,陳仲平和師公延微微頷首,師玉霓無精打采道:“你們去罷,我今日身子不大舒服,就在樓上房間裏少歇一會。”韓泠泠笑道:“我來陪陪姐姐,可好?”師公延正在包頭巾,聽得這話向她一瞪眼,韓泠泠頓時噤口。

張隨和同齡兄弟在一起,豪氣增長,兒女之情倒削減了幾分。雖知師玉霓心裏難受,卻也沒想到只有自己才能撫慰得住,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和眾人一路走下這羲皇樓。韓泠泠走在最後,低聲向一樓的掌柜道:“他們的吃喝用度,只管記在寶日賬上。”

五人到了街道上,張隨正在盤算北京的幾處觀賞景點,忽聽陳仲平和張瀟異口同聲道:“好香!好香!”順他二人眼光看去,原來十餘步開外的路口拐角處,有一個小小的挑子,一邊是煤炭爐,上架一個鐵桶,另一邊摞滿了板凳、碗筷等。一個身材佝僂的老漢正在從那隻鐵桶里舀出一碗碗熱氣騰騰的細麵條。香氣遠逸,就連他們幾個剛剛用過午餐的也不禁暗暗流出口水。

這裏正是全京城的繁華路段之一,路過的眾人聞到那麵條的香氣,紛紛圍攏過去。張瀟道:“我們去嘗一碗如何?若是真有過人之處,便把他聘回寶日當個主廚。”韓泠泠抿嘴微笑不語,眾人說笑間向那麵攤移步過去。

到了麵攤跟前,張瀟正想說話,那老漢一看他們幾個,忙賠笑道:“幾位爺,今天對不住,麵條賣光了,明日還請趕早,對不住,對不住。”張瀟“啊”了一聲,面露遺憾,道:“你明日還在這裏?”那老漢臉上堆着笑道:“那當然,小老漢兒姓姬,每日中午都在這裏賣麵條,此間的人都……”

他話沒說完,只聽一人如雷道:“給大爺盛碗麵條!”同時眼前一黑,一個鐵塔樣的巨漢也來到了這麵攤之前。姬老漢一怔,回頭向那人看去。

這人約有二十七八歲,身材如同一隻狗熊一般高大結實,姬老漢佝僂着站在那裏,只能到他胸口。他身上衣服破爛骯髒,捉襟見肘,顯然並不富裕,甚至還稍有困難。面色黧黑,看上去比常人“兇惡”幾分。一雙眼睛極黑極亮,誰要是被他盯上一眼,便如同要被一道霹靂迎頭擊中那般惶恐。

姬老漢二話不說,極為麻利地抽出一隻碗,右手掂勺在鐵桶里一刮,舀出一碗麵條放上雙筷子兩手遞了過去。那大漢也不多話,走到一邊坐下吃了起來。

韓泠泠氣道:“你不是說麵條賣光了么?怎的還有一碗?”姬老漢面露難色,低聲道:“那碗面是小老漢想留給自己吃的,眾位爺面相慈善,糊弄糊弄也就罷了。可那人,”隔着袖子指指那大漢,“一看就不是個善主,唉!”韓泠泠伸頭看去,這鐵桶里果然已經空了,哼了一聲,甚是不悅。

張瀟看了張隨一眼,道:“善人反倒沒飯吃了。”張隨也是苦笑一下。

就在他們說話的這麼一小會兒里,那大漢呼嚕呼嚕幾口已將那碗麵條扒了個乾淨,伸出袖子抹抹嘴,將空碗往板凳旁邊的地上一放,起身就走。姬老漢叫道:“老爺!您還沒給面錢!”說著繞過那個挑子,向那大漢趕去。

那大漢一瞪眼道:“什麼面錢?剛才不是給了你么?難不成你想訛老子?”姬老漢一愣,雙手扯住那大漢袖子,結結巴巴道:“你……這……這邊幾位大大爺小……小姐作證,你……你們說說,他……他給了我面錢沒有?”張隨他們還沒表態,那大漢愈加急躁,伸手一振,吼道:“給老子滾!”姬老漢站立不穩,向後跌了幾步出去,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上。散亂放置的板凳、碗筷等乒乒乓乓響做一團,再加上那大漢聲音本來就大,這麼一吼,更是響徹半條街。許多人剛吃飽肚子,正閑的沒事,便嘰嘰喳喳地圍了過來。

那大漢見人越來越多,抽身就要走。人群中一人高聲叫道:“朱鐵,你又吃白食啦?”同他一處來的幾個當地潑皮高聲笑了起來。那大漢“朱鐵”雖然人大,臉皮卻是甚薄,怒道:“你爹才吃白食!”擠過去抓住那幾個調笑的人一推,那人“啊呀”一聲向後跌去,連他身後的四五個人也一起跌倒在地上。那幾個潑皮大怒,上來同朱鐵扭打做一團,旁人紛紛退避。

這個十字路口是個繁華地段,何況此時正是個交通的高峰。人群這麼一聚,一吵,一避,即使京城街道寬敞,也出現了堵塞。一轉眼的功夫,這裏已經堵得嚴嚴實實的。朱鐵憑着力大,幾下把那三四個潑皮打跑,趁亂就要走。

韓泠泠這時剛把姬老漢扶了起來,叫道:“大個子,你給了面錢再走!”那大漢見當眾指責自己的是個嬌弱女子,面紅耳赤,怒道:“你說什麼!”上來便抓住了韓泠泠手腕。韓泠泠不會武功,“呀”地一聲痛呼出來,極力想要掙脫。張隨、張瀟、陳仲平諸人喝道:“放手!”說著便要出手。師公延卻是靠在牆邊,雙手抱臂,饒有趣味地看着熱鬧。

忽然在亂糟糟的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放開她!”聽上去生硬彆扭,同時一人手按在腰間劍柄上,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眾人定睛去看時,這人金髮長臉,鼻樑高聳,膚色好似牛奶一般雪白,身着華麗綢緞,原來竟是個西洋人。

北京城是個有國際盛譽的大城市,自太宗皇帝重新打通西域路徑后,便常有西域胡商攜着珠玉財寶來北京朝貢或經商,在此見到外國人並不稀奇。剛開始那幾年胡商們還曾試圖圖謀不軌,自古軒率邊防軍在塞北連打了幾場勝仗后,中國國威大漲,這些胡商又確實嚮往中土文化,才開始老老實實做生意了。

那外國人雖然不知確切年紀,但可看出甚是年輕。他站出來后,人群里有嬉鬧的,有冷笑的,但總體安靜了許多,都想看看這個洋人有什麼本事。師公延看到這洋人,面上表情變了幾變,不知在想些什麼。張隨幾個都專心看向場內,隨時準備出手,也沒注意他臉上陰晴。

朱鐵見到發喊的原來是個洋人,冷笑着放開韓泠泠皓腕,道:“你一個蠻夷,想做些什麼?”那洋人“唰”地一聲拔出腰間長劍,用中國話道:“行俠仗義!”周圍人群看他一本正經,頓時爆發出一陣鬨笑,張隨、張瀟也是忍俊不禁。

朱鐵發現眾人注意力從自己沒付面錢轉移到這洋人“行俠仗義”身上,心中大寬,笑了幾聲,看到那長劍還沒開刃,更是有恃無恐,大步沖了過去。那洋人後退半步,剛扎了個架勢,朱鐵早衝到他面前,一把連人帶劍抱住,轉身一摔,那洋人跌出四尺之外,長劍脫手。眾人又是一陣呵呵大笑。那洋人從地上爬起來,狀甚惱怒,不顧手臉已經擦破了幾處,喊了一句胡語,向朱鐵一頭撞來。朱鐵哈哈大笑,原地不動,任他撞在自己身上,渾如無事。

張瀟看那洋人難敵朱鐵,便要出手相助,張隨一把將他按住,低聲道:“莫急,看看還有何方神聖。”張瀟“嗯”了一聲,鬆弛下來。

原來朱鐵只是力大體壯,卻是不太會武功的。那洋人看樣子也練過幾年,只是根基不穩,不住被朱鐵摔倒,但眼中並無懼色,每一摔倒立即站起,全力與之相拼。

這時人群外傳來一聲馬嘶,有人甩了個極響的響鞭,道:“閑人不得再次停留!莫要傷害外賓!”隨之傳來一陣喧嘩,從東北角跑進來一隊士兵。一名官員身着官服駕馬而入,一名中年洋人從後面騎馬趕上,在那年輕洋人身邊跳下馬來,喝道:“伽修,住手罷!”那年輕的洋人已經氣喘噓噓,但仍要上前拼搏。聽了這人的話,叫了聲:“喬斯鈕。”站在那裏不動了,只是眼中仍是不服。眾士兵手執長矛,將圍觀人群驅散。

朱鐵見官府來了人,心中稍怯,轉身就要走。那馬上官員叫道:“朱鐵!你冥頑不化屢教不改,左右,給我拿下!”那一小隊兵士約有二十幾人,齊聲發了一聲喊,向朱鐵圍來。朱鐵叫道:“你那牢房又潮又冷,我現在進去幹什麼?”眼看兵士們衝到自己跟前,朱鐵一咬牙,將那兵士向後一搡,那小兵“啊”了一聲,仰天倒在地上。朱鐵發了狠,指東打西和眾兵士斗在一處,那二十多人竟然拿他不下,反被掀翻了幾個。人群見打得熱鬧,復圍了過來。

那馬上的官員年紀並不大,見形勢控制不住,微微焦惶起來,見那兩個洋人已經退到他們的馬車邊,心中稍安,俯身在身側的一個馬弁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那馬弁點點頭轉身跑去了。

過了一會兒,那朱鐵額頭微微見汗,氣息卻依然平穩。反觀那一隊兵士,倒的倒,退的退,圍在朱鐵身邊不敢上前。朱鐵洋洋得意,看了那馬上官員一眼,提高聲音學着張翼德叫道:“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說完叉腰哈哈大笑。

張瀟看了張隨一眼,張隨微微點點頭。張瀟便走上前去,道:“這位大哥,今日之事,本就是你的不對。”朱鐵見張瀟文文弱弱,渾不以為意,歪頭笑嘻嘻地看着張瀟。張瀟從地上撿起那洋人摔丟的長劍,指着朱鐵。

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張瀟和朱鐵兩個人身上,剛才那名跑走的小兵什麼時候跑回來的也沒人發覺,人群中不知哪裏來了幾個寬長袍、大帽檐、眼光如鷹般銳利的冷峻男子。張隨心中一凜,暗道:“這幾個定然是幹練捕快。他們既然前來攬這事,便應該有幾手功夫。”那姬老漢低頭嘟囔道:“早知道我不惹這事了,罷,罷,今日撞了霉氣,小老漢還是早早回家去。”說著收收板凳碗筷,將那鐵勺擦擦乾淨往腰裏一插,挑起挑子擠出人群走了。其中兩名冷峻男子對視一眼,不動聲色地跟上去。

這麵攤邊的暗流旁人看不出,卻哪裏瞞得過張隨的眼睛?張隨輕輕碰碰陳仲平,指指場中張瀟,又在師公延和韓泠泠之間憑空劃了一道。陳仲平點點頭,張隨轉身悄悄跟在那兩名男子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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