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孩子
“準備好了嗎?”
“還差一點點!”神澤紀惠轉頭回答來者,此時化妝師已經在立川真雪唇上添了最後一筆,桃紅色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好氣色。少婦在生完孩子之後好好地休養過了,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出來已經是個媽媽了──雖說氣質上還是有些差別的。“快要好了哦,請告訴外面繼續準備吧。”
因為兩個人都沒有宗教信仰,於是便遵從長輩的意思,採用傳統的結婚式。倒沒有什麼能用上神澤紀惠的地方,不過還是有一些事情需要她和赤司征十郎幫忙的。神澤紀惠確定這邊已經差不多了,然後便走出去繼續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嘛,雖然也只是照料孩子。
雖然神澤紀正看起來比較有親和力,可是在小孩子和動物的層面上,女孩反而比較受歡迎。祖父和祖母年紀也大了,沒有時刻留意小孩子動靜的精力,夫婦是今天的主角也沒有這個空閑,於是任務就落到了雙胞胎的身上。
硬要說的話,還要加上一個人吧。
“赤司君。”神澤紀惠甫走出化妝間就看見了穿着洛山校服的少年,雖然說不上是最正式的着裝,可是考慮到對方是在學生會會議之後就直接趕過來的,也沒有誰會說一句不是。紅髮的少年坐在長椅上面,神澤紀正似乎是臨時有事走開了的樣子,她環觀一圈找了下弟弟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赤司征十郎以雙手抱着嬰兒。產後的休養需時,加上夫婦兩個人平常太忙,很難兼顧到日常生活和婚禮的籌辦,當儀式真正舉行的時候,孩子都可以咿咿呀呀地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了。
少年看起來並不算輕鬆。神澤紀惠從來沒有看過赤司這個表情,雖然還能做到最基本的冷靜自持,可是神澤紀惠太熟悉他了,熟悉到了單用一眼便看得出他真實情感的地步。他扶着了孩子的雙腋,讓後者虛站於自己的腿上,這正好是能夠讓兩人平視的高度。孩子遺傳了神澤家男人的黑髮,和立川真雪的琥珀色眼眸,臉上還有鼓鼓的嬰兒肥,被他看一眼大概就會心軟──神澤紀惠已經中過很多次這樣的招數了,以至於立川真雪半開玩笑地說過她大概會是個很好欺負的媽媽。
自從升上高中之後,神澤紀惠和赤司征十郎見面的機會便大大減少,少年連帶和孩子也不熟悉,仔細想想的話,那還是赤司第一次和孩子相處那麼久。
多虧了神澤家的規模,孩子並不怕生,縱使被一個陌生人抱着,也只不過是睜着眼睛回視過去。女孩看見了赤司的豎瞳首先緊縮成針一般的形狀,然後又緩緩地擴張開來,像是被光線變化所影響的貓科動物,眼裏分明沒有感情,卻又似乎完美地體現了心情的纖毫變化。看慣了臉前的面容之後,孩子突然咧嘴就笑起來,伸手便要撫上赤司的臉要抱。
紅髮少年往女孩投來一瞥。
完全領悟到這一眼裏的意味,神澤紀惠伸出雙臂來救場。赤司順勢將孩子交給她,女孩抱着孩子坐到他身旁。“紀正呢?”
“接待賓客去了。”
“原來如此,”面對熟悉的人,孩子的要求就不是要抱那麼簡單了,神澤紀惠順從地吻上了他的頰邊,得到了孩子半是拍打半是撫摸的獎勵。“赤司君如意料之內地不擅長應付小孩子呢。果然是表情太嚇人了嗎?”
少年斜睨過去,既是為了她方才的動作,也是因為她剛說出口的話語。
……並沒有可以辯駁的言辭。
或是看出了他的處境,神澤紀惠竟然主動為他解起圍來。她學着赤司一般從孩子的雙腋處將他舉起,然後推到少年的面前。“不覺得很可愛嗎?因為是小孩子所以眼睛很大,睫毛也很長,雙頰上的肉也非常軟。感覺為了他們什麼都可以做的樣子啊。”
孩子很給面子地給出反應,伸臂便拉着赤司的黑色領帶。少年冷不防他有這一招,在失去平衡之前用手掌撐着了椅子讓自己不至於跌倒。從遠處來看就像是赤司快要撲上去的樣子,神澤紀惠不動聲色地瞄了遠處一眼,將孩子和自己都往赤司的反方向退後一點,小聲提醒對方,“哎呀呀,祖父看過來這邊了。”
赤司聞言也往那個方向看了看。神澤紀惠的祖父穿着袴服,抱着雙臂淡淡往這邊看來,目光里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甚至連是喜是惡都很難辨清。紅髮少年坐回原位上面,尚不知道自己闖了禍的孩子依然甩着手臂要神澤紀惠抱,女孩倒是不太在意的樣子,逕自和孩子玩起來了。
人雖然不在神澤紀惠身邊,但神澤紀正仍然分出神來留意那邊的動向,兩個人看到的事情,黑髮的少年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先和賓客說了一聲“失禮了請容我暫離”,然後便抽身走到祖父身邊。在兩個人都在的場合之中,他硬要湊過去的話總覺得格格不入。少年才剛站到老翁的身邊,後者便懶懶地側首,明顯是知道神澤紀正會過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來賓招待好了嗎?”
“沒有問題。”面對老人家,神澤紀正不敢造次,“管家也幫了很多忙。”
“那是自然。”老翁邊說著邊和自己身旁的銀髮婦人交換了一眼,神澤紀正知道他們是在交流,卻無法從眼神之中看得出兩個人到底交換了什麼信息,直至老翁開口解釋──“他們玩得太盡興了。”
神澤紀正無法確定這到底是抑是揚,是褒是貶。祖父的說話方式一貫都是這樣不露山水卻又極為細緻,不但讓人猜不出來他的真實意味,而且稍有不慎就會忽略當中的細節。饒是如此,黑髮少年第一個反應依然是為兩人辯護。
“大概是因為有孩子在吧。”
果不其然,拿孩子來做擋箭牌的話,兩個老人家的神色就會馬上和緩起來,再大的事情都能夠原諒。就算知道對方只是在利用這個弱點來攻訐,也會不得不中招──兩個人喜歡這個孩子的程度,就是有這麼誇張。
如果說長子和兒媳的死是他們一生之中最耿耿於懷的事情的話,那麼對於亡者未曾盡及的思念,都已經一併移到孩子身上。人愈老就愈是喜歡小孩子,而死亡所帶來的影響,並不局限於年青的一代身上。它改變了很多人的每一個方面,由根本的觀念到處事的原則,統統都和之前不一樣。
“算了。”老翁輕輕瞇起眼睛,從遠處的三人上面移開,“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總之你看緊一點,不要讓兩個人玩得太放肆,就算我不在乎,說不定赤司家的人會很介意。紀惠絕對不能被對方看低了。”
老人家不知道神澤紀惠在那年初詣里已經直接和赤司父親對上過一遍了,才會擔心女孩在對方長輩心裏的形象。但按照幾個人之後的表現看來,並沒有什麼問題的樣子。然而神澤紀正只是低頭應下,“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