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〇章 橙園東的白事(下)

第一二〇章 橙園東的白事(下)

“你叫黃齋棠?”歌聲實在很吵,奚午蔓要離身旁那小子很近,才能確保他聽見她的話。

那小子給大眼男錢后,大眼男在禮簿上寫下的姓名是黃齋棠。

“不是,那是我室友的名字。”那小子抿嘴笑。

反正這裏沒人認識他們,他們也不需要這家人回禮,有個名字給這家人寫上去就行。他們的目的只是參加一場當地的白事。

奚午蔓想到,他的室友也不是那男人兒子的工友。

“那不重要。”他沒多說,抬頭看正拿着話筒賣力歌唱的女歌手。

唱得可以說是實在難聽。

奚午蔓聽得難受,又問身旁那小子:“你怎麼知道他兒子出去打工十多年沒回家?”

他低了身,將臉湊近奚午蔓,用盡量與她的齊平的目光指往他們進來的院門方向。

“剛剛你有沒有注意到門口坐的那幾個人?”他問。

奚午蔓搖搖頭。人很多,她沒刻意去注意哪幾個。

“門口那幾個人在聊天,我聽他們講的。”他說,“在這種地方,只要你願意,就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八卦。”

奚午蔓靜靜看着他的眼睛,數着他眨眼的次數,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是在A國,忍住了親他的衝動。

“那可比熱搜勁爆多了。”他那劍眉星目間含着溫柔的笑,猝不及防對上奚午蔓的視線。

奚午蔓慌張地移開視線,完全是為了掩飾心虛而回答:“嗯,確實。”

其實她壓根沒聽清他的話,她光注意他的漂亮眼睛去了。

他只是站在身旁,就能狠狠撥動她的心弦。

她強忍着不去看他,用思考轉移注意力,想到他陽光開朗的笑,想到他的青春活力。

然後她意識到,她正是喜歡他這種活力,連冬季的烏雲都被感染,不那麼死氣沉沉。

她厭極了這沒完沒了的冬季。

頭頂是PP彩條布,可以從色彩推測天氣。

此刻,陽光被雲層遮住了。

樂隊的編舞毫無新意也毫無美感可言,他們穿的舞蹈服大概從來沒有洗過。

那些衣服做出漸變色,款式花哨,而穿在他們身上,還不如奚午蔓曾見過的流浪漢的衣着來得時尚。

“說起來。”身旁那小子又低身將臉湊近奚午蔓,“你是不是不記得我的名字?”

奚午蔓心裏瞬時湧出很複雜的情感,偏頭看麇集的人群,轉移了話題。

她自以為天衣無縫,很自然地把話題引到創作上。

這地方很適合畫場景速寫。她說。

“你不記得我的名字?”對她的閃躲,他窮追不捨,“我叫什麼名字?”

“怎麼會?”奚午蔓學着司機的口吻,壓低嗓音喊了聲,“你小子。”

那小子似知道了答案,微笑中帶着無奈。

身體熱得離譜,奚午蔓歸因於離人群太近,她轉身找了棵樹,在院牆的西北角,站着畫場景。

兩條直線分開樂隊表演區與觀眾區,樂隊區後面的門洞裏沒有開燈,圍了一圈黑底金字的奠字布。

奠字布朝門口的一方,上面掛着白花,花下是死者的彩照,照片下一張小長桌,桌上放着三盤供果、兩支罩着玻璃的長明燈和插着三支香的正方體木香爐。

旁邊堆着很高的黃紙和大把大把的香燭,有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坐在一把小木椅上,雙手籠袖,弓着身子,越過門口跳舞的人群看坐等吃飯的客人。

爐子裏的三支香快要燒完,小男孩立馬續上。

先取三支香,跪到小長桌前的墊子上,用打火機點燃香,雙手舉着香拜了三拜,插到香爐里還未燃完的三支香旁,又燒上一疊黃紙。

男孩走開了,奚午蔓注意到桌腿下方的長板凳。

長板凳在奠字布圍住的區域裏,是停棺材用的。

奚午蔓看不見棺材,只看見棺材底下的長明燈。

樂聲越發歡快了。

很大的不鏽鋼蒸籠頂上的蓋子被揭開,熱氣突地四下溢散。

每張圓桌都鋪上白色的一次性塑料桌布,圍坐的人們分發一次性紙碗、竹筷、塑料杯和酒水。

端着長長菜案的人來來回回,在每張桌旁都停一下,靠近他們的人會坐凳子上回身,端一盤或兩盤菜放到桌上。

桌上很快堆滿了菜,人們歡聲笑語。

有桌人在舉杯相碰,奚午蔓身旁那小子告訴奚午蔓,他們中有個人今天過生,他們在祝他生日快樂。

奚午蔓翻頁繼續畫。

靈堂與宴席,眼神迷茫的小男孩與笑容尷尬的壽星。

空氣很混濁。

中老年男人女人的狐臭口臭和屁臭、不新鮮的蝦魚和豬牛羊肉、色拉油在滾燙的鐵鍋中亂蹦、廚子叼着的捲煙不時落下煙灰,還有樂隊地毯的灰塵、音箱塑料和金屬的陳舊、香燭與燃燒的黃紙的氣味,全部混在一起,污濁了無意穿過的每一陣風。

濁氣在蔓延,向四面八方、要侵佔整個地球。

胃裏一陣翻湧,奚午蔓將速寫本猛地往身前一護,快步衝出人群,朝與他們來時相對的院門急速走去。

她離人群遠遠的,在一棵橙子樹旁停步,乾嘔了一下,竟害怕呼吸。

那小子緊跟在她身後,擔憂地看着她,眼中充滿疑慮,卻緊抿着唇沒說出一個字。

不知哪躥出一個中年女人,對着奚午蔓就是嘰里呱啦一頓輸出。

奚午蔓一臉茫然,聞到女人口中的異味,本能往後退了幾步。

然後,她聞到樹上橙子的清香,才重新看向那女人。

那小子終於開口,與中年女人聊了兩分鐘。

“她問你能不能幫忙寫一下花圈挽帶。”那小子對奚午蔓說。

“我不會寫。”

那小子又與中年女人交流了幾句,轉而對奚午蔓說:“她說,他們都寫好了,你只用謄到花圈上就行。”

奚午蔓不明白,他們都寫好了,為什麼還要找她謄寫到花圈上。

那小子很快解釋,他們不會寫毛筆字。

本來賣花圈的人該幫他們寫好,但是去買花圈的人不知道家中各位的姓名及與死者的關係。

他們請的地理先生又給另幾個村的人家看地去了,明天早上出殯時才會再過來。

他們沒辦法,只能另找個會寫毛筆字的人。瞧着奚午蔓和那小子像是文化人,所以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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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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