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橙園東的白事(上)
他們本來在談山林、氣候、土壤和蜘蛛,司機不時很外行地打趣幾句。
突然,司機帶偏了節奏,問林曉鈴和那小子:“你們兩個是什麼關係啊?”
“一個系的同學。”林曉鈴說。
“只是同學?”司機的語氣帶了懷疑,“我看你倆關係挺好的,就沒想進一步發展?”
林曉鈴笑着反問:“我覺得我跟姐姐你的關係也挺好的,姐姐想不想跟我進一步發展?”
“別想了,我喜歡男的。”
“那有什麼關係?我喜歡姐姐就行了。”
“不是妹妹,大早上的,你別噁心我行不行?”
噁心。
奚午蔓突然注意到耳機沒有聲音,這才點擊平板上的播放按鈕。
「魔女」や「悪女」とは、男の統制にしたがわない、性的に過剰な…【注1】
(所謂“魔女”“惡女”,就是不服從男人的控制、在性方面過剩的女人)【注2】
耳機里讀書的女聲蓋住外界的話音。
「性の自己決定権を行使する」女である…【注1】
(就是“行使性的自我決定權”的女人)【注2】
天邊放了晴,陽光是寒風的溫度。
奚午蔓抱着速寫本與筆盒,走走停停,畫道路、建築、地里勞作的人、電線杆與杆子上的高音喇叭。
她畫草、樹、雲與一排排停在電線上的麻雀。
司機留在車上準備午餐,那小子和林曉鈴背着雙肩包,提了手提箱,步入沒人耕作的荒田。
田裏長滿雜草。
這裏的冬季,放眼望去也是一片綠色,矇著一層薄青色的霧,與春夏作出區別。
從山峰的另一邊隱約傳來樂聲,很熱鬧。
水泥路上有結伴而行的人,朝着樂聲的方向走。
他們的衣着遠算不上時髦,與地里勞作的人相比,卻頗體面。
其間有個矮胖的男人,扯着嗓子對路旁地里獨自挖地的老人喊了句什麼,地里的老人起身回應。與男人同行的另外幾個人也先後說話,老人最後統一回復。
奚午蔓只聽懂老人最後說的那句話,一個字:“誒!”
奚午蔓很小的時候還能用一些方言跟當地的人簡單交流,現在,連那些最簡單的詞句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明明是回了祖國,卻有種到了外國的感覺。她也很無奈。
地里獨自勞作的老人背上竹背簍,沿田塍走向水泥馬路,一邊走,一邊用鋤頭鋤田塍中間冒出來的草。
老人很瘦,皮膚黝黑,頭髮和眉毛全白了,臉上卻沒什麼皺紋,鬍子颳得很乾凈。看不出具體年齡。
那雙眼睛小小的,上眼皮朝下耷,似有膠水從眼尾的位置將上下眼皮粘合在一起。
配上那兩條新雪一樣的眉毛,給人巴哥犬一樣的憂鬱感。
他身後應該跟一隻狗狗,比如薩摩耶,比如微笑柴犬。奚午蔓暗想。
老人的聲音消失在一個山坡的頂端,奚午蔓收回視線,看路上慢悠悠行走的人群,突然好奇他們去哪裏,去做什麼。
人群也消失在盤山公路的大拐彎處,那邊的樂聲似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奚午蔓看着人群消失的地方,仔細聽樂聲,卻聽不清。
“你在看什麼?”那小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到奚午蔓身旁,與她看同一個方向。
奚午蔓淡淡看他一眼,用視線指人群消失的方向,說:“那邊好像很熱鬧,我想去看看。”
他沉默兩秒,說:“那邊死了人。這是樂隊在放歌。”
“死了人這麼喜慶么?”奚午蔓大受震撼。
“還行吧,這邊差不多都這樣。”
“這邊的喪葬文化還蠻有意思。”奚午蔓以為,是類似白喜事一類的習俗。
而他說:“主要樂隊就這水平,白事紅事都一樣唱跳。”
思考片刻,奚午蔓偏頭看身旁那小子,說:“我記得,你會這邊的土話?”
那小子與她對視幾秒,猜到她要做什麼,咧嘴笑開,呵出一口熱氣。
“走吧,你想去看看,咱就去看看。”他說。
他知會過林曉鈴,雙手揣進羽絨服口袋,與奚午蔓並肩往剛才那一大群人走的方向去。
一個頭髮雪白的老人從他們身旁走過,很快將他們甩在身後。
奚午蔓認出,前方步伐矯健的,是剛才在田間挖地的老人。
老人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黑色衣裳,依然穿着那雙發灰的黑色棉鞋,鞋面軟塌塌的。老人像是踩着兩個臟臟包在走路。
老人很快就將他們甩遠,消失在公路的大轉彎處,卻是往上面一條小路走去。
沿小路走上頂,再往下,就能看見一片橙子園,辦喪事的人家的房子在橙園東側。
三層樓的紅磚平房,頂上架着銀色鍍鋅板。院子上空撐着一塊巨大的PP彩條布,彩條布四角用繩子拴於四方很長的竹竿。
彩條布下方擺了十張圓桌,桌上什麼都沒有,但每一張桌旁都圍坐了十個人。
奚午蔓不滿足於在院牆外看看,她實在好奇,這樣傷感的流行情歌,樂隊成員編出了什麼樣的舞蹈。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她正要跨進院門,被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攔住。
男人腦袋上戴着孝布,嘰里呱啦問了些什麼。
不等奚午蔓求助身旁那小子,那小子已經開口回答男人的話。
奚午蔓眼見着男人臉上展開近乎諂媚的笑容,側身抬手請他倆進門,領着他們到一張桌前。
桌子另一邊,坐了個神似眼鏡猴的中年男人,左臂上綁着孝布,他左右各坐了一個男人,手臂上都綁着孝布。
奚午蔓身旁那小子給出一張A國面額最大的流通紙幣,神似眼鏡猴的中年男人那雙大得離譜的眼睛抬起頭來看奚午蔓身旁那小子,問了句什麼。
那小子回答后,大眼男拿起筆,在禮簿上寫下一個姓名,在姓名下寫了金額。
大眼男右側的男人給了奚午蔓身旁那小子一個白包,左側男人遞來一把炒熟的葵花籽。
那小子帶奚午蔓擠進吵鬧的人群,站到人群後面看樂隊的表演,跟眾人一樣,等坐下一輪席。
“你剛剛跟他們說了什麼?”奚午蔓湊近那小子,問。
他低下頭,對她講了來龍去脈。
在院門外攔住他們的男人是死者的兒子,男人有一個在外打工的兒子,十多年沒回過家,他就假冒了男人兒子的工友。
按這邊的習俗,別人家辦白事,客人都要隨禮,他就給了點錢,當今天的飯錢。
中午吃過,晚上能再吃一頓。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