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自我剝削也是剝削
“面宗這個‘量化’理念，是從仁民會長來過面宗之後開始實行的對嗎。”
“是。”
“仁民會長化道離去之後，有人反對過面宗的量化理念對嗎。”
“是。”
“這些反駁量化理念的人大多是第一境武者，但是抗議和反對的行動主要是由第二境武者組織、牽頭，對嗎。”
“是。”
“你們沒有真正解決這個顯露出矛盾的根源，只是把它壓了下去，不斷進行內部提純，對嗎。”
“是。”
“你們沒有推演出一條可行的道路，所以始終在等待着仁民會長回來帶着你們繼續前進。在此之前你們只想一直保持這個樣子，對嗎。”
“是。”
“你們認為那些抗議者是由甲斐姬成梨花在幕後組織、牽頭的，對嗎。”
“......”
華豐沉默了，但這個沉默本就是他的回答。
成梨花美麗而又堅毅的臉上露出極度複雜的表情，有震驚也有憤怒，但最多的卻好像是眼神中那快要溢出來的憐憫。
仙凡之隔，這四個字中蘊含的痛苦絕非常人所能理解。
越是能夠完全站在對方的立場上理解對方的仙人，在被凡人“背叛”的時候受到的傷害就越是深刻。
理念不同，對於超凡境來說不過是殊途同歸的同道之友，對於凡人卻是不相為謀的陌路人。
王遙在彰顯神性的時候就已經讀懂了成梨花的難言之隱，理解了量化的弊端。
量化最大的弊端並不是成梨花說的“藝術價值”和“市場調控機制”，而是生產力溢出帶來的不平等。
在相同科技體系下，面宗作為官方並沒有壟斷更先進的技術，普通人的個體生產力完全取決於工作環境。
但這山梨城，可不是只有普通人。
人數更少但個體生產力更高的武者們，他們得到真正的平等了嗎？
華豐身為一個宗師，在山梨城卻只能做一些普通人就可以勝任的工作，獲得普通人水準的薪資。
這對宗師來說公平嗎？
宗師的生產力有得到發揮嗎？
難道面宗所謂的公平，就是讓生產力更高的人白白浪費自己的生產力，強行跟普通人做一樣的工作？
不可理喻。
真的是完全不可理喻。
這樣的山梨城，在目前的社會背景下，對底層百姓來說是完美的世外桃源。
只要工作就能得到報酬，技術與勞動時間提高任意一個都可以增加所獲得的報酬，簡直是勞動者的天堂。
但這個天堂只是建立在武者們自我剝削上的虛假繁榮。
宗師們可以完全不在乎這種不平等，但人數更多的第一境第二境的武者，他們的心境修為還沒有達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度。
因此這種自我剝削、無條件奉獻必然會帶來反噬。
而唯一能抗衡這個反噬的東西，也被面宗的理念堵上了。
這個東西就是【人民的敬愛】。
面宗過分追求平等、公平，所以導致山梨城的百姓並不會過於高看面宗的人，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面宗給他們帶來的幸福與安全。
這並非百姓的錯，而是面宗自己的問題。
在面宗這種極端的思想下，百姓就算表達對他們的敬愛，也會被面宗的人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侮辱。
因為自己只是做了“分內之事、應該做的事”。
這種思想對於第三境的宗師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對於心境更低，無法真正理解這種極端理念的武者們來說，更像是一種洗腦。
任何形式的洗腦、任何完美的謊言，一旦遇到“真實”便會像積雪遇到開水一樣，瞬間消融。
事實會證明一切，事實會改變一切。
尤其是對這些以修心為主要目標的武者們來說，強行灌輸心三境思想所構築的假心境可以說是一戳即破。
心境一旦被現實中的種種小事、種種不公破掉，要麼發生心境蛻變，要麼逐漸走向另一個極端。
他們會認識到，在人類還存在巨大差異的社會裏，實行完全的平等，這本身就是對更強者的一種不公。
即便最強的宗師們不介意，低境界的武者們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如果這不是修行世界，而是科技世界，那麼這種體制根本無法維持這麼長時間。
因為聰明的後生晚輩看到前輩受到不公的待遇，基本都會選擇躺平。
我不努力了還不行嗎？
但這裏是修行就能延長壽命、大幅增加體能、大幅增加力量的修行世界。面宗的理念對於武者來說，也確實是直通第三境的正確道路。
所以晚輩後生根本不會認為面宗的“培養方式”有什麼問題。
自我剝削本就是一種對於心境的歷練，能熬過去必然能夠成為宗師，有資格追求超凡脫俗、永生不死的仙人境界。
對於充滿希望，想要達到宗師境界乃至仙人境界的普通人來說，面宗的理念沒有任何問題。他們也無法換位思考，理解到強者自我剝削在精神上和物質上是有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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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作為最高戰力的宗師們都認可這種理念，所以低境界武者幾乎連提出異議和反抗的資格都沒有。
雖然宗師們對這種培養方式也有不同意見，認為這種過於平等的理念可能會摧毀一些武者的心境。
但在綜合考量了武者培養和人民滿意指數之後，也不得不承認目前面宗的這種模式對武者晉陞和人民幸福是最好的。
面宗就在這詭異的平衡中穩定運行了七十年，中間雖然發生過一些小波折，但總體框架非常穩定。
目前看來，除非周邊地區的經濟和物資運轉發生了重大變故，否則面宗現在的模式能一直使用到，山梨城武者們自我剝削浪費的經濟價值大於普通人的總產值。
一旦出現了這種情況，那面宗的宗師們都不得不重新考量一下，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公平”了。
總之，就算是把“對於特定人群的剝削”轉化為“心境上的試煉”，也無法改變矛盾的本質。
這個矛盾只會隨着生產力的發展而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以掩蓋。
幸好山梨城封鎖科技的理念與大夏相同，這樣便不會被周邊地區發展科技提高的生產力衝垮落後的生產力、生產關係和經濟結構。
在山梨城只提升個人技術、製作工藝和武學境界的情況下，這個生產力發展帶來的矛盾爆發會推遲很久，但也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否則大夏解除科技限制了怎麼辦？農協推廣新時代科技了怎麼辦？
不對內推廣科技，老百姓生產力就要落後，對外貿易賺的錢就會越來越少，無法維持面宗的開銷。
對內推廣科技，武者在科技振幅之下，與老百姓的產能對比就會急劇縮小。
隨着山梨城居民中武者產出比例的增加，武者自我剝削浪費的產能很快就會超過老百姓的總產能，
所以說，面宗追求的平等對當前社會背景來說太過於極端了。
對於沒有達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境界的面宗武者，只能通過物質彌補或者精神滿足這兩種手段去宣洩他們的不滿。
可是面宗沒有宣洩渠道，只有一個緩慢釋放的方式。
還記得王遙與鍾靈從面宗大門那裏一路進來時，那些“侍者”或者說面宗武者們的狀態嗎？
威嚴、肅穆。
這種刻意樹立的威嚴形象，就是面宗武者們唯一的精神慰藉了。
於個人而言，他們必須與其他人保持平等。
於宗門而言，面宗就是山梨城無可爭議的領導者。
華豐必然也知道這一點，才會讓那些武者藉著面宗在山梨城的崇高地位，緩慢釋放自己胸中的鬱悶。
否則他安排這麼多武者站崗幹嘛？浪費人力資源嗎？
成梨花知道武者們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是她不能說，因為她是這裏境界最高的人。
她一旦說這種話，無論是支持她觀點還是反對她觀點的人，都一定會在心中留下一個想法，那就是成梨花指出這個矛盾是想要為自己謀利。
這種不由自主產生的念頭是聯想能力和邏輯思維帶來的詛咒，是宗師也無法避免的“惡性”。
就算每個人都知道仙人超凡脫俗，對物質享受幾乎可以說是無欲無求，但他們畢竟不是仙人，無法真正理解仙人看淡物質的思想境界。
一旦陷入所知所行與內心所想不符的泥沼，就會逐漸因此產生一根在心中無法清除的刺，變得難以突破。
嚴重者甚至會出現自我懷疑的心魔。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成梨花說完她的觀點之後就離開這座山梨城，再也不回來，這樣就不會讓武者們在心底產生複雜的想法。
但是王遙根據華豐透露的內容來推斷，甲斐姬成梨花在這座城大概已經定居五百年了，否則他沒必要從五百年前大衍陣傳入東州開始說起。
成梨花應該就是依靠大衍陣突破的仙人，而且華豐還說鍾靈是近五百年他知道的唯一一個女仙人。
所以成梨花大概率就是五百年前藉助大衍陣突破之後，便來到山梨城定居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