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神性
難道這裏還有很多種類的食材儲備嗎？這種可能性極低。
“技術價值是動態的。隨着時間推移，教育流程完善、從事該行業的人數增加、學徒平均天賦提高等等，都會使你們手裏的技術不斷貶值。”
成梨花果然跟華豐很熟悉，她對華豐稱呼她為“成姐”沒有任何異議。按“姐”這個稱呼來推演，說不定他們兩人相識的時間要超出王遙最開始的預估。
“我們已經在試着做出幾套理論上可行的動態估值評分標準了，但是這些都需要時間和實踐來證實、檢驗。而且我們也都一直在研究更精湛的技術，保證技術優勢。”
“唉，我還是不太看好你們這種量化一切的想法。就算將藝術類的創作、精神上的撫慰這些難以量化的暫時放到一邊，光是美味的油條和美味的酸菜這種食物，你又如何敢替買賣雙方斷定它們究竟‘應該’值多少錢的呢？”
王遙和鍾靈聽着成梨花與華豐的對話，隱隱意識到了什麼。
“他們這是在爭論定價權應該掌握在誰手裏嗎？成梨花姐姐大概是想說，如果是買方市場定價的話，有一些隨機性比較強，前期成本比較高的東西就很難有人做了。”
王遙這句話里暗指的就是反季節極品酸菜。
鍾靈正想對王遙說些自己的理解，卻聽到華豐開口回答了，於是她也就停了下來，聽聽華豐想要說什麼。
“所以就需要一個權威機構來進行公證。最高端的商品不按平均成本來計算定價，而是按定製的方式來計算每一次定製所需要花費的成本。”
“那就是強買強賣咯？”
“當然不是，超出預估價格太多的話，額外的部分就只能由接單的商家自負盈虧了。”
“這跟市場定價又有什麼區別。”
“區別就是，定製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買家與賣家兩方的損失，讓他們不需要考慮那麼多無用的博弈。”
“就算你減少了買賣雙方的損失，你們面宗的損失呢？監管、擔保難道不需要付出大量成本嗎？”
“這部分成本由買家承擔。你知道，我們面宗向來不喜歡追求奢侈。如果只是追求高品質生活的話，那些高品質商品是不需要付出額外成本的。可他們要是想追求最高品質的生活，那付出大量額外成本也是他們應該的。”
“等等。”
王遙打斷了兩人的聊天。
“這麼說，面宗相當於一個監管、擔保機構，還肩負了奢侈品定製買賣平台的責任？你們干這麼多事，還能兼顧主業嗎？”
“這就是我們的主業啊，我們面宗致力於讓山梨城的所有人都處於一種相對公平的幸福狀態。”
“那你們的收入來源呢？就靠這不穩定的為買賣雙方牽線搭橋定製服務的傭金？”
“在山梨城，所有商戶與農家的大宗交易，我們都會抽1%的農商產品轉換稅。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農家貨源比較少，商人收購時會壓價，我們面宗則會以市場平均收購價收購，運送銷往其他城池村鎮。”
“由於山梨城外銷商品的資格被我們面宗壟斷，且我們對外銷售時不需要顧及價格穩定和公平原則，所以對外貿易賺的錢是我們面宗的主要收入。”
王遙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外來商品你們也會收稅對不對。”
“山梨城的外來商品，其實沒有多少。”
華豐有些猶豫要不要詳細說明這一處隱藏的問題，成梨花卻是直接講了出來。
“為了穩定山梨城的物價，面宗拒絕了很多商品的同類替代品進入山梨城市場。對於價格更低的同類外來商品，他們也會加較高的稅，使外來商品與山梨城自產的商品相比，價格略高一些或者規定外來商品的具體售賣區域，填補部分區域的市場需求。這樣就會避免同類商品在山梨城市場中過多，出現惡意競爭、賣方強行降價促銷的局面。”
成梨花繼續說道：“如果不是周圍地區有些商品產能實在是過剩，且農協禁止大量毀壞商品。其他城池村鎮的商人怕是寧可把貨物就地銷毀，都不會浪費大量人力物力將商品運到山梨城來售賣。山梨城的市場就是一潭死水，很多時候他們就算運過來也賺不到錢，只能保本會接受虧損。”
王遙聽到這裏反而又有些疑惑了。
他雖然早就觀察到山梨城的佈局透露出的問題，跟成梨花說的“一潭死水”是吻合的。
但問題是，物價穩定為什麼會導致市場一潭死水，這兩者之間沒有任何因果關係啊。
物價穩定不應該反而更加刺激市場活躍嗎？畢竟誰都喜歡打必勝的仗，這種穩定不受外界干擾的物價實在是太容易投資了。
王遙在心裏搖了搖頭。
不對，線索沒有連到一起去。
成梨花反對的到底是什麼？什麼是量化一切？
物價穩定但是一潭死水，不會是計劃經濟吧？
還是不對，計劃經濟是會強行使市場在短期內保持穩定。但長期來看，計劃經濟絕不可能讓市場保持一潭死水。
計劃經濟最大的問題就是市場的需求並非確定的，但供給的商品卻是固定的。
這就必然會導致供需關係不平衡。
需求增多的商品，供給不變，商品物價必然會大幅上漲。
所以長期維持計劃經濟，必然會導致市場的部分商品出現難以調節的價格波動。
難道，他們剛實行計劃經濟沒有幾年？
就在王遙推演山梨城體制的時候，華豐開口了。
“四十多年了，這些年山梨城各種商品的物價和各種工作的工價都幾乎沒有太大改變，這些都是面宗調控的功勞。”
“每年山梨城市場需求和供給的各種商品數量都是不同的，我們面宗又不會強行定死一個物價，規定所有人都只能按照規定價格進行買賣。”
“如果是供大於求賣不出去的商品，我們會按市場價回收對外銷售，穩定市場價格，彌補商戶與農戶的損失。可如果是供小於求的商品呢？誰又能保證引進商品的數量正好合適？”
“所以我們在供小於求引進外來商品時，都是有跟外來商人是有合同的。他們的商品只要是在幫山梨城穩定物價，這些商品就不會有任何稅負。”
“可是你以為他們這些商人會滿足嗎？他們只會想要更高的商品價格，更多的優待政策。所以合同中才會有一條，當他們的商品價格高於售賣影響範圍內的市場最高價時，高出的部分全部作為外來商品稅向面宗繳納。”
“這個合同逼退了很多過分逐利的商人，也為我們面宗留下了一些穩定的合作夥伴。在我看來，外來商人少而精、誠而惠，才是對山梨城和這些商人來說，最好的合作模式。”
華豐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了，成梨花默然無語。
她是知道這些門道的，也知道外來的商人抵制山梨城並不是山梨城的錯。
成梨花說那些話，想指出的並非價格和市場過於穩定的問題，而是一個就算是她也有口難言的問題。
她不能開口直說，但是她也不能一直放任不管，所以她就只能寄希望於王遙了。
既然已經聽到了這麼多的信息，既然說自己是聖人，他現在肯定大概理清了山梨城的癥結所在。
成梨花不能說還必須要說的話，就只能交給王遙來說了。
因為他是外人，而且是外來聖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工資並不高？”
鍾靈試探着對華豐問道。
“確實如此。我雖為面宗宗主，但我實際每天付出的勞動並不多，工作所需的專業技術也幾乎沒有，所以我的收入甚至比每天辛勤勞作的普通人還低一點。”
鍾靈和王遙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兩人對着對方伸出了手，再一次牽在了一起。
“這樣的話，我大概理解成梨花姐姐為什麼‘無腦’反對面宗的量化行為了。”
王遙一邊跟鍾靈進行心靈交流，一邊對華豐說道。
“你們所謂的‘量化’就目前的社會背景來說，並不‘正確’。因為這種行為理念還是太過超前。”
王遙加重了“正確”這兩個字的讀音。
“但是超前有什麼不好嗎？”
華豐出言疑問道。
成梨花想聽聽王遙這個異界聖人的見地，也就沒有出聲給華豐解釋。
“我不想說那些你聽不懂的話，也不會舉那些會給你造成困擾的例子。畢竟你只是一個凡人，無法真正理解各種事物之間存在的細微差別，很容易將兩種相似的概念混淆。所以我用最簡單的方式跟你交流，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
這是王遙第一次在鍾靈面前流露出“神性”，儘管他們兩人還牽着手，鍾靈依然感覺此時的王遙有些陌生。
這真的是陌生的感覺嗎，還是王遙過於無情給她帶來的恐懼？
鍾靈閉上了眼睛，纖細的手用力握緊了王遙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