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幽靈(四)
一般名醫都會有一些怪癖,比如見死不救、殺一人救一人,葉天士倒是沒有這樣的要求。他的外號叫“金針渡危”,即他遇到瀕死之人,定會醫德大發,施針相救,但那人一旦度過危險期,若他對那人的病症沒有興趣,便會不再搭理那人,由着那人痛苦或是殘廢。這世上能讓他一救到底的人並不多,可也沒什麼人敢難為他,畢竟行走江湖,誰也不敢保證沒有需要葉天士相救的那一天,何況葉天士的好朋友不乏能手。
路小佳和姬冰雁,哦,還有被綁成粽子的無花,三個人輕裝簡從,一路南下,奔向葉天士的居所。葉天士並不像有些世外高人那樣居處險要,雲深不知處。他就在一座小山上蓋了幾間草廬,帶着幾個童子每天採藥曬葯,研磨藥劑,偶爾出山周遊一番,順手救幾個人,買幾樣新奇事物回來把玩。他不過三十幾歲的年紀,救過的人已不止三十幾個,當然暗自惱恨他的人也不止三十幾個。他看過的醫術加起來比秀才準備科舉時備下的詩詞歌賦還要多,他採過的草藥合在一起比廚子平日裏買過的白菜蘿蔔還要重。
葉天士和楚留香是好朋友,因為他絞盡腦汁也沒把楚留香的鼻子治好。所有他覺着沒轍的人或者事物,他都會存有好感,並對之抱持長盛不衰的興趣。所以這次姬冰雁不遠千里將無花拎來,就是盼着無花能讓葉天士滿意。
他們到達的時候恰是正午,有裊裊炊煙從草廬的煙囪里冒出。路小佳四下張望,不由得感嘆道:“我就喜歡這種並非隱居避世,但又能得到清凈的地方。將來我們也找這麼個地方住下,早上用溪流里的清水洗漱,晚上數着星星睡覺。”
“到了冬天你就不這樣想了。”姬冰雁並沒有附和路小佳,而是實話實說,“南方不比北方,有熱炕頭,到了冬天濕冷濕冷的,要是天氣不好還下起了雨,那你就一天別想幹活了,抱着被子縮在床上等雨停。”
“我也就是說說,我覺得咱們家安在蘭州就好,我還想着回去造好沙漠船呢。”路小佳吐了吐舌頭,上前去敲門。
開門的是個小童子,頭上還掛着兩片疑似菜葉的東西。他打量了一番姬冰雁、路小佳和無花,道:“大中午的,還要不要人吃飯睡覺啦?你們要是沒有快死的,就先一邊涼快去;要是敢狠心給自己捅兩刀,我立馬就去叫先生。”
“你這個小童子怎麼這麼凶?我們趕在飯點來肯定不是為了蹭飯啊。虧我在前面鎮上的醉仙樓里買了兩隻八寶鴨,兩壇桂花酒,既然你們不歡迎,那我們坐到樹蔭下吃去。”路小佳故意道,姬冰雁曾和楚留香一起來過葉天士這裏,知道葉天士雖然醫術高絕,廚藝也不錯,但就是有個毛病,不是特別高興的時候只做葯粥。那葯粥即使是天下一頂一的美味,天天喝也早就膩了。
“哎?別呀別呀。”那小童子一聽有吃的,立馬眼睛都亮了。也不能怪他沒出息,那些前來探病的人從來都是什麼貴重帶什麼,什麼值錢送什麼,珍珠翡翠瑪瑙金子都像白撿來似的往他們草廬里塞,就為了葉天士能靠譜一回,救人救到底,沒有一個人送過吃食。他們的葉先生是沒事就出山遊玩一番,換換口味,他們可整日囚在山上,連口肉都吃不上。
“你們帶了吃的就趕緊進來吧,吃飽喝足了好看病,當心吃涼了鬧肚子。”小童子說著就讓開了門。
“我剛才是這麼對你講的嗎?”
小童子只覺得耳朵一痛,“哎喲”了一聲,抬眼去看,只見自家葉先生已親自到了門口,揪着他的耳朵笑得很是不懷好意。
“不是不是,先生您輕點,再揪就掉了。雖然你說了除非死人,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讓進,但是凡事總講個例外啊。我看着他們都面善,沒準哪個就是您喜歡的呢?”小童子一面求着饒,一面幫路小佳他們說話,兩隻眼睛一會兒去看葉天士的臉色,一會兒又溜向路小佳他們的馬車,垂涎之情溢於言表。
“你又開始跟我耍嘴皮,我看你是想去整理葯倉了。”葉天士放了手。
“沒有沒有,先生,爺,祖宗!我求您了還不行嗎?我就是把打掃所有草廬的活計應承下來,也堅決不去葯倉。”聽到葯倉,小童子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
“那你吃完飯就去打掃草廬吧。”葉天士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小童子吃了癟,本該回去吃午飯,卻挪不動步子,看着路小佳依依不捨。最後又被葉天士瞪了一眼,才不甘不願地磨蹭走了。
“我聽着門口挺熱鬧,卻沒想到是你。怎麼,你要死了?”葉天士抱着手臂倚着門框,上下打量了姬冰雁一番。雖然多年不見,但姬冰雁和胡鐵花、高亞男的恩怨情纏早就被楚留香這個大嘴巴吐露給了葉天士。
“虧你還是大夫,看不出我沒病沒災嗎?要不是你那兩根針還算過得去,我才不會閑的沒事來找你。”姬冰雁對葉天士的挖苦予以反擊,“我夫人手不好使,你給看看,看不好趁早收攤找個地方貓着,省得越來越多的人被你坑了。”
“夫人?”葉天士誇張地四下張望了一番,“我怎麼沒看見一個女人?就連什麼雌性都沒見到。”
“我夫人是男的。”姬冰雁翻了個白眼,這是他新近和路小佳學會的,雖然做出來以後被路小佳捧着肚子嘲笑了半天,說和他的氣質完全不搭,但是在老朋友面前做一做還是無礙的。
“就這個?嘖嘖,你也太過度保護了,看給捆的。”葉天士對着無花摸了摸下巴,“不過不是我說你,你不應該因為一個人就仇視所有女|性|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就算這個人長得確實好看,也不能給你傳宗接代啊,沒有一兒半女,將來你那些金銀財寶要留給誰?”
“我夫人在這裏。”姬冰雁掰了一下葉天士的脖子,只聽“咔擦”一聲悶響。
葉天士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接着淡定地伸手將自己的脖子扭正,來回揉了揉:“原來你好這一口。他那稀碎稀碎的手不會是你興頭上來了沒控制好勁兒生生捏出來的吧?不是我說,這麼慣常見到的病症你也好意思來找我?”
“平常醫生雖然能醫,只怕復原效果會與原先相差很遠。他練了十幾年的劍,我不想讓他廢了。”談及路小佳,姬冰雁嚴肅起來。
“還練過劍?我還以為他是你家的小賬房,被你哪天酒後亂性了。”葉天士挑挑眉,上前捏了捏路小佳肩膀、胳膊處的骨骼。
“這麼沒品的事情只有那隻臭蟲才會做。我夫人一輩子就這一個,你上心點,剛剛你稱讚的那個美人就是你的。”姬冰雁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愛美色,何況還是個男人的美色。”葉天士嗤之以鼻。
“美色也分三六九等,這個是最高等。”姬冰雁道,“‘妙僧’無花你總該聽過吧?他的素齋誰不稱讚?他的棋藝誰不佩服?有了他,你想什麼時候發瘋都有人陪,從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到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更重要的是,他是扶桑人,骨骼血液定與中原人不同,他的功夫也十分邪門,值得你研究。”
“你這小子不愧是商人,說的我都有點動心了。”葉天士放過路小佳,走到無花面前,挑起無花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可是只他一個還是不夠的,我聽楚留香說最近你很越發能幹了,你幫我把葯倉打理了怎麼樣?”
“聽你剛才那小弟子的語氣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差事,我把無花給你就不錯了,還要給你白做工?你想得倒挺美。一個時辰五兩銀子,做完了保證給你一個服帖規整的葯倉,怎麼樣?”姬冰雁道。
“成交。”葉天士點點頭,拎起無花向草廬里走,“還不進來?再等等鴨子該涼透了。”
“……”路小佳看着葉天士拎了無花半天沒拎起來,改為拖麻袋似的將無花拖進屋,不由得滿頭黑線,“沒有人告訴過我你們兩個很熟啊……”
“其實不熟,多少年沒見了。”姬冰雁一笑,眉眼溫和,那種斂了精明強銳的溫良味道是路小佳最喜歡的,“只是有些人,沒見的時候,你會懷疑你和他的情意還在不在;見了,便覺得一切擔心都是杞人憂天。”
“唔,真羨慕你。”路小佳來到這個世界,交友圈子完全囿於姬冰雁的圈子裏,並沒有過姬冰雁這樣的感受。有時候想想他也會覺得有些落寞。
“沒什麼好羨慕的,”姬冰雁揉了揉路小佳的頭髮,“你還小,還沒到四處漂泊的年紀,等過些年,你也會有像我這樣的朋友的。我當初認識葉天士的時候,也不過十七八歲。”
“可我覺得我過些年也不會四處漂泊啊。”路小佳眨眨眼,“難道你沒過兩年就會變心,將我趕出家門?”
“那……”姬冰雁也眨了眨眼,“就讓你新交的朋友們去漂泊吧,那也算多年分別才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