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為他撐起一把傘
江雪翎:“?”
神色一怔,旋即又看了看言卿。
見言卿坐在床邊,如今穿的是一件素雅白衣,一頭秀髮簡單高挽,長袖卷上了臂彎,胳膊搭在膝蓋上,手裏還鬆鬆散散的拎着一本書。
她看起來很鬆弛,眼底眉間掛一抹淡笑,那神色氣質更是由內而外的平和,
然而看着看着,江雪翎又突地一怔。
雨還在下,暴雨驚雷,天光也早已昏暗。
可是從今早,到如今,已經整整一天了。
家中這位妻主靜悄悄的,既不曾折辱,也不曾申飭,這足足持續了一整日。
分明就在昨日,這人還曾撈起一條凳子往他身上砸,後來又提起燒火棍子往他身上抽,
可為何,
突然就變了?
突然想起,上一次她這般安靜時,是半年前,三哥死時。
而上上次,是大哥死時。
難不成?
悚地一驚,
江雪翎倏地一下看了過來,
他啞然許久,才顫抖着問:“妻主……”
“您方才,可曾下山?”
言卿一怔,“對啊,是下山一趟,不過我……”也只是買了幾本書而已。
然而,“轟隆!”一聲,
屋外悶雷炸響,淹沒了她所有聲音,而那門前的少年更是血色全無。
他突然一顫,似是搖搖欲墜,接着猛地一轉身,竟奪門而出。
“江雪翎!江雪翎?”
言卿也驚住了,可她喊了幾聲,但那少年踉踉蹌蹌,也沒撐傘,竟不管不顧地衝進了暴雨之中。
他滿腦子都在想,
她方才,曾下山,
山下有誰?
山下有二哥、四哥,還有五哥!
以往每當她如此安分,家中總有大事發生,
那麼這次是誰?這回死的人又是誰?
會是二哥嗎?
不對,二哥被她送進刑獄,和五哥一起被獄卒看管,哪怕她是妻主娘子,若無特殊原因也很少會去那地方走動。
那,是四哥嗎?
突然想起了他那個四哥江斯蘅。
其實他們哥幾個,並非同一個父親。
四哥生父一言難盡,四哥也因此自幼便吃了許多苦。
江雪翎並不是跟他四哥一起長大的,初見四哥是在十年前,
當時四哥也還只是個小少年,但瘦骨嶙峋,活像個警惕的狼崽子,一臉陰鷙地被大哥從外面領了回來。
後來大夥都說四哥是個小瘋子,殺了親爹,弄死了親祖父,拿繩子勒死了親二叔,小小年紀就喪盡天良,竟然做出如此滅門慘案,
若不是幽州自古便是流放之地,此地風氣混亂,衙門也尸位素餐,不然像四哥這種,怕是早已叫人送上了斷頭台。
可不論如何那是他四哥,是那個平日裏總是陰着一張臉,雖有些憤世嫉俗,但每當他挨了欺負,又總是為他挺身而出的四哥。
也是那個一年前,當頭一回撞見妻主鞭笞他,而後便瘋了似的挑釁妻主,替他吸引火力,分擔所有傷害的四哥。
他嘴上沒說,可他所行所為,卻全是兄弟之間的拳拳愛護。
少年在雨中奔走,不知何時便已出了村,這山路太泥濘,他踉蹌着往前一撲,摔進了滿地的泥泥水水之中。
顧不得查看自己磕青流血的雙腿,他強撐着爬起來,看向通往山下的那條路。
“四哥……”
“江雪翎!!”
言卿拎着一把傘追了過來,她一把扯住少年的臂彎,然後又看了看他那煞白的跟鬼一樣的臉色,還有那一身泥濘,她心裏是真忍不住嘆氣。
“……又怎麼了?”言卿問。
江雪翎看着她,突然就感覺渾身發冷,少年的隱忍像是裂開了一條縫兒,
顫慄的哭音從喉中傳來,似烈火灼燒,使他嗓音變得格外沙啞。
“妻主……”
他身形微晃,在雨中搖搖欲墜,言卿撐着的那把黃油傘撐在他頭上,為他遮擋這滿天的風雨。
可他還是感覺好冷,好冷,一陣嚴寒如從心底里散發。
“我四哥,他怎麼了?”
他到底怎麼了?
是,死了嗎?
言卿愣了愣,“他?他好着呢!”
不太明白少年為何這麼問,但一提那個江老四她就無語得不行。
只是又不禁看眼這個身形微顫,臉也煞白,彷彿下一刻就能因驚悸過度而昏厥的少年,言卿心裏又一哽。
只覺心裏發噎,但旋即又輕輕放輕了聲音,
“聽着,他之前跟幾個衙役起了衝突,但也沒吃虧……”
本是想安撫江雪翎,可這話一出,又突然想起江老四那一件陳舊的黑衣,想起那人背上的傷,以及曾沾在自己手上的血。
言卿:“……”
突然就有點窒息。
不出意外的話,那應該也是原主幹的。
江雪翎聽着,聽着,恍惚了許久。
“四哥,他沒事?”
他又是一晃,忽然像渾身都沒了力氣。
“當心!”言卿連忙扯了他一把,又抿了一下嘴。
“我剛才就已經說了,我是下山一趟,但也只是下山買了幾本書而已,不過當時雷聲太大,你可能沒聽見……”
又看了他幾眼,言卿突然道,“拿着!”
手裏這把黃油傘塞進了江雪翎手裏,她背對着他,把他扯上自己的背脊,然後背着他往回走。
只是她心情複雜,語氣也直發悶。
“雨下得太大,山路本就不好走,若還是不放心,不如等明日天亮后,等明日雨停再下山看他。”
“他那性子跟條瘋狗一樣,旁人輕易欺負不了他,倒是他欺負旁人還差不多……”
比起擔心江老四,還不如多擔心擔心他自己,這臉都白成什麼模樣了?
言卿正念叨着,但突然之間,頭上的黃油傘歪了一下,接着,少年重重垮在了她肩上,柔嫩的臉頰貼着她脖子,薄唇輕啟,噴洒出溫熱而又孱弱的氣息。
言卿一怔,微微側首,才發現他竟然閉着眼,已經不省人事了,好似睡著了一樣。
也是這時才發現,少年的嘴唇本是像嬌嫩的玫瑰,但不知何時,早就淡得沒有血色了。
受驚過度,是真的很怕吧?
言卿唇角一抿,
她頓住許久,才又深吸一口氣,繼續背着他往家走。
睡夢裏,江雪翎好似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