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1)
虞瑾知道素楝聰明,想法獨特,本也有此意將此事告知,或許能有不同見地。於是便一五一十的將商談的內容告知。
素楝心想,這慕姐姐無非是擔心魔界的未來,雖然她也不認同天帝的做法,但是卻無法承擔或許決策錯誤的滅頂之災。而最大的原因則是,她或許還對天界心存一點幻想,認為他們不會將事情做絕。若是她相信放任此事不管,魔界一樣會蕩然無存,那麼便只能走反抗這一條路。
而只要打開了魔界這一個口子,冥界、人界都會有轉機,或許這天下的局勢便會有大變。
可是,該怎麼讓慕姐姐相信,如今的天帝是那般的貪得無厭,這場陰謀的主導者,是一群為了自己的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之人?
“若是能有慕雲實十分信任之人跟她說這番話,那效果會大不一樣。”虞瑾感嘆道,“我們畢竟才相識,她有所忐忑是必然的。”
慕姐姐最信任之人,不就是摩藜嗎?那個和她義結金蘭的妹妹!
素楝想起那日慕雲實和她講的故事,那個她愧對,她深愛,她永遠無法忘記,無法割捨的摯友摩藜。若是能找到她,是不是就可以說動慕姐姐?按照慕姐姐的描述,小藜是那般清澈善良的人,一定也是憐惜六界蒼生之人!
素楝想到這裏,心中彷彿有一團火。她看着虞瑾,卻終究沒說出來。虞瑾選擇留在這裏說服慕雲實,自然是有他的辦法。而自己的想法也僅僅是一個想法而已,慕雲實尋找多年的小藜,自己能否在短時間內找到她,也是未為可知。不如他們各自努力,若能成,便是最好。若不能成,也不會徒增失望。
且此次送阿梓回去,倒是絕好的機會。按照慕姐姐所說,這小藜最後出現的地方就是梧州。
“虞大哥,真心信任之人的話,真的會有用嗎?”素楝問道。
“交付真心的人,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都會絕對的信任對方。因為對彼此足夠信任,所以有足夠的安全感。即便對方做出旁人看來不合理的舉動,在信任之人看來,那也是可以理解的。”虞瑾的聲音輕柔而低沉,他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呢喃的誓言,“信任的人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那照你這麼說,若君王錯信一個人,豈不是很有可能成為昏君?”素楝笑道。小時候在靈島看過很多戲,其中不乏一些為紅顏棄名祿,乃至亡國的故事。看戲的人總會感嘆“紅顏禍水”。可小小的素楝總認為,那些後果並非紅顏之故,只不過是那個人自己的選擇而已。
“昏君?錯信一個人是不會成為昏君的,放縱自己才會成為昏君。”虞瑾也笑了。
楝楝成功的把話題岔開了,看着她的笑顏,虞瑾覺得似乎前路也沒有那般艱難。
事在人為,或許明日便會有轉機。
第二日清早第一縷陽光升起,素楝和虞梓就已經準備停當。慕雲實聽說素楝要走,十分不舍。才剛忙完正事,她還想和素楝這丫頭多聊聊天,或許可以帶着她暢遊幻花島,彌補曾經的遺憾,也是極好的。
聽到虞瑾說想再叨擾幾日,慕雲實並不驚訝,她早就想到了——他長着一幅不會輕易放棄的樣子。
昨夜,慕雲實得到消息,天界凌波半夜闖入。她知道或許凌波和虞瑾為一件事而來,於是便悄悄放他進來了。
她原以為,這傢伙至少會做做面子功夫來見自己一面,卻不想他連夜離開了。看今日虞瑾不疾不徐的樣子,估計那聯名書已經被凌波帶走——這是好消息。
她原以為虞瑾說服不成,至少素楝會再來試試——畢竟自己對她的偏愛並不規避旁人。但是她卻失算了,甚至有一點點失望——在素楝微笑着跟她告別的時候。
臨別時,慕雲實頗為傷感的抱了抱素楝,言道歡迎她再回來,並且派了兩個侍衛護送他們出沙漠。這一次,她看着素楝離去的背影,直到那白色的鳥兒的影子也無,她也沒離開——上一次和小藜分別,沒能好好告別,卻是永別。
素楝和阿梓乘坐着白色鳥兒飛過山野、湖泊、河流,直到那高高的山崖。鳥兒在那裏歇息,阿梓和素楝站在山崖上,遠看着那幻花島。
多麼美麗的小島,素楝心想。
她雙手合十,對着西邊祈禱——那是西華山的方向,也是靈島的方向。
曾經的靈島,是比幻花島更加美好的存在。靈島已經不在了,唯願這幻花島永存。
有鳥兒和侍衛的護送,他們很快到達了冥魔交接處——懸命閣。冥界寒冷,鳥兒侍衛便在此返回了。素楝和阿梓打算在客棧稍作休息便上路。二人都心急如焚,都想早點回去梧州。阿梓想着,瑰雲帶着孩子在後面,大約也快到了。當初離開梧州的時候,大家是抱着死在一塊的意志一起出發的。如今,大功告成,他們還活着。
看着雪花滿地一片銀裝素裹的天地,阿梓感到精力充沛。
素楝喝了一杯熱茶,想起曾經在這裏,她喝下了火焰花姐姐的毒茶。而她們最終竟然成為了互相欣賞的忘年之交。
這世界多麼奇妙啊!
她一定要找到小藜,若她還活着,一定要讓她知道,世上有一個人從未辜負她的信任。回頭看看阿梓,他的臉凍得通紅,呼出的氣息變成了白色,眼睛卻在發光。
為了所愛之人,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力量迸發出來。
就像她和虞瑾,阿梓和瑰雲,慕姐姐和小藜……
休息片刻,天色還早,她和阿梓在這裏補充了一些衣物和食物便準備上路。臨走時卻有侍者追上來,遞上一個箱子。
素楝看着裝飾精美的箱子,想着身上並未帶如此貴重之物,正要解釋,來人便說,是有貴人相贈。
素楝心想,莫不是慕姐姐?又或者是虞瑾?
打開一看,卻是一件羽衣。
阿梓見多識廣,認出這是件寶物,採集雪鳥的羽毛製成,乃是禦寒聖品。當即便要素楝穿上。
素楝看着阿梓蒼老模樣,卻堅持要阿梓穿上。阿梓最終拗不過素楝的“你凍死了我還背不動你”“你年紀大”“你是凡人”等等一些扎心卻實在的話,不得已將那件羽衣穿在身上。
雪鳥羽衣真是名不虛傳,穿在身上,阿梓瞬間就感覺不到刺骨的寒風了。他咧開嘴笑了笑。
這一笑,素楝仍覺十分心酸。
曾經少年的笑名動京城——阿梓自己說的,而今卻只見歲月的褶皺中透露的慈祥和滄桑。
即便是穿着雪鳥羽衣,二人的行動依舊很遲緩。出了那懸命閣,雪原上的風便越來越大了。素楝到底身體底子好,並非凡胎肉體,可就苦了虞梓了。
冰面濕滑,雪花紛飛,前路不明。即便是素楝攙扶着他,他也走的很是艱難。二人走了約兩個時辰,也只走了三里地。虞梓以他多年的經驗來講,覺得自己恐怕便要命喪於此。但是要想素楝丟下他,那是絕不可能的。
這時候,素楝有些後悔二人未曾走凡間與魔界的直接通道,而選擇了谷地重遊。她原本想着,根據慕雲實的敘述,她和小藜是在懸命閣第一次相遇,或許能在那裏找到一些線索。
可是,沒有了慕雲實在的懸命閣,冷清孤寂,什麼也沒有。甚至她都沒能靠近那間屋子。
素楝十分懊惱和自責,看着面前越來越虛弱的阿梓,心中難受。卻忍住不讓自己的悲傷流露出來。她想起慕雲實所說,在路上被雪狐所救。或許這裏也可以遇到雪狐,能在他們的洞穴里稍作休息。但是抬眼便是大風之下的雪花,美則美矣,卻是那麼的令人絕望。
素楝再次感到,擁有強大力量是一件多麼值得慶幸的事情。
雖此刻萬難,但是她的心中始終有一個信念,那就是要將阿梓安全送到梧州,交給瑰雲。她幾乎是拖着虞梓在前進,直到她自己的雙腿也變得麻木。
“不自量力!”不知從哪裏傳來一個聲音,說著嘲諷的話。可是此刻,這難聽的話在素楝聽來,卻如同天上仙樂一般!
她扶着虞梓停下來,四處張望,尋找聲音的來源。她聽得出來,這聲音中氣十足。那就是說,說話的人在這冰天雪地之間遊刃有餘,那他們便得救了。
只要救下虞梓,她便可自保。
正張望着,風雪之中突然竄出一隻金色的大鳥。素楝看得真切,那隻鳳尾極其熟悉,她幾乎就要喊出聲,“瑾哥哥。”可是下一秒,便看到了那隻鳳凰,卻長着一張人臉!
素楝愣了一下,轉瞬驚喜的叫起來,“人面鳥!”她心裏確切的明白,他們得救了。這便是虞梓跟她講過的,將他送到幻花島的那隻好心的鳥兒!
素楝歡欣鼓舞,跟他招手,張大嘴想要說什麼,卻被那鳳鳥的羽尾掃動的冷風灌了滿腔,忍不住咳嗽起來。
“笨蛋!”那隻鳥兒似乎又在說話,可是定睛一看,他卻一動未動。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快上來,快上來!”是阿梓的聲音,素楝此時聽得真切。剛剛還奄奄一息的阿梓,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爬上了羽背,正活蹦亂跳的跟他招手。
“垂死病中驚坐起”,古人誠不欺我,素楝心想。
她都有些懷疑剛剛那句“笨蛋”是虞梓所說。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這隻鳳鳥來的太及時了。
素楝雙手並腳爬上了羽背,接觸到羽背的剎那,感到一陣溫暖。
素楝一上羽背,這鳥兒便展翅飛翔。寒風呼嘯而過,她和阿梓緊緊抓着彼此,又盡量用自己的背替阿梓遮擋風雪。漸漸的,荒原上的風變小了,遠遠的可見一些黑色的影子,那便是密林了。
素楝知道,他們終於逃過一劫。要不是這隻鳳鳥,她的餘生將在愧疚中度過。
本以為那隻鳳鳥會在密林處將他們放下,出乎意料,這隻鳥兒帶着他們從密林上空飛過。來時的那片湖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將凡間秋日的山水倒映在裏面。
此去幻花才數日,人間已是幾個秋。
“快看,快看,這就是傳說中的密林。”到了人間,阿梓像是突然活了過來,指着那一片樹林,高興地喊叫。
鳳鳥似乎是有靈性,放慢了飛行的速度,好似故意給他們留下了觀賞的時間。劫後餘生,和來時所見的密林,雖同是秋景,竟也有如此不同感受。
凡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暫而脆弱,或許正正是因為如此,人間才格外多情,也格外重情。
密林漸漸消失在遠處,素楝和虞梓眼中已經是熟悉的風景。南國的秋天和春天一樣,只不過秋日似乎更加爽快。城門就在眼前,那鳳鳥似乎不願意在人多的地方現身,快接近梧州城之時,便逡巡着尋找落腳的地方。
很快,鳳鳥便降落在一塊小土坡上。素楝和虞梓依次從羽背上下來。素楝站在離鳳鳥很近的地方,她總覺得這隻鳥兒很熟悉。和虞瑾很像,卻明顯並不是虞瑾。
阿梓一下來,便呼啦一下跑到鳳鳥的面前,雙手抱住了鳳鳥的頭,“神鳥只應天上有,難得機會降人間。不辭萬里把人救,來去無蹤隱凡塵。”
果然,這麼些年來,阿梓只長了年歲,作詩的本事卻是一如既往的——爛。難怪他改寫日誌而不做詩了,素楝覺得好笑,但是不知為何卻想哭。
那鳳鳥似乎並不喜歡和人接觸,搖着頭想擺脫阿梓的親昵。可是阿梓哪管那麼多,他心中只有火熱和赤忱的感激——這隻鳥兒在沙漠裏救了他,也在荒原里救了他。
反倒是素楝,站在遠處靜靜地看着這一人一鳥。看得久了,竟然生出一種錯覺,那隻鳥兒似乎也在看着她,眼中帶淚。可是再仔細一看,哪裏有淚,若有什麼,也只是對阿梓的嫌棄。
不過,這隻鳥兒到底還是十分給阿梓面子,直到阿梓徹底抒發完情感,鬆開他,才扇扇翅膀離開了。
竟然頭也沒回。
“三哥哥也是這般毫無留戀的離開她,離開大家的嗎?”素楝心想。她沒有埋怨,卻十分擔心華瓔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