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如花如幻如世間（19）

素楝知道他故意的，卻也不生氣。今日心愿達成，她十分開心。“虞大哥，梧州從此是不是就安全了？”她問道，轉頭去看阿梓。

虞梓雙手捂着眼睛，嘴裏大聲念叨着，生怕這二人聽不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偏偏他還嫌不夠，只用眼睛在那指縫中偷看，看起來就像一個頑劣不堪的“老頑童”。

素楝可不吃他這一套，她掙脫虞瑾，跑過去將虞梓的手掰開，“叫你說我，你都這把年紀了，什麼沒看過？”可是話一出口，素楝便覺得不對，臉倏的一下紅了。

虞梓剛要開口，卻見大哥眼神一掃，他瞬間慫了，揶揄的話終究是沒說出口。他本不想在跟素楝的吵鬧中認輸，可是轉念一想，如今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大嫂，自己還是不要唐突了。

於是便閉了口，詢問虞瑾和慕雲實詳談的情況。

虞瑾不願將天地意圖覆滅六界的事情告知阿梓——他年歲有限，有些事不知道的話，更能安度此生。於是便道一切都好，很快他將出發去回天界，將此書呈給伏夷。

在阿梓看來，這是和大哥的又一次的久別重逢。上一次離別的時候，他便在想是否還有機會見面，上天待他不薄。如今他已經確定，虞瑾跟他並非親生兄弟，可是這又有什麼要緊？相反他覺得慶幸，如若大哥生而為人，說不定還會走在他的前面。

三人在這青荷小院看着荷花，素楝請映彩添了一些吃食和酒水，粗茶淡飯，幾人也喝的盡興。虞梓話沒停過，一直絮絮叨叨講述着他一路的見聞，多是有趣的事情，對於那些艱險則一帶而過。酒醉之中，虞梓看着興高采烈的素楝，和初見那時無異，依然是當年的那個古靈精怪、活潑可愛的女孩兒。

不知怎麼的，虞梓就想起那一年他們倆悄悄爬上萬蜃樓捅了大簍子，那時候他的理想是成為一名詩人，那一次有一位老者贈送了他一本未完成的《饕餮錄》，想要自己幫他完成記錄天下美食的願望……如今看來，他已經老了，人生過了一大半，既沒有成為詩人，也沒有完成書籍，卻成為了一位父母官，一名丈夫，一位父親，一個以命換命的使者。

人生啊，兜兜轉轉總會有自己的歸宿和去處。

明日，他們便要踏上新的征途，前路漫漫，不知幾何才能再次相聚，又或者，這便是永別。梧州那晚他們盡情的歡飲，他也曾這樣想過，如今對月而飲，竟然是如此相似。

只是少了，瑰雲。

不知她在京城是否安好？

三人很有默契，都不去問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說的都是些逗樂的話，講的都是好笑的事。在這一刻，他們都想要獲得片刻的安靜和庇佑，不去想那些必須去想，不得不想，卻又沒有確切結果的事情。

正當三人酒飲正酣之時，突然傳來一聲冷哼。

虞瑾立刻將那酒醉二人護在身後，十分警覺的朝那聲音所在地看去。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胖胖的，圓滾滾的，雄壯的身影，不是凌波是誰？

凌波見虞瑾發現了他，便從天上落了地，“你們倒是快活，不知柱石將軍可還記得咱們的梧州之約？”

凌波的話中有些氣憤，又有些隱忍，他回天復命，被伏夷罵了個狗血淋頭。也是，他們人力物力都出了，什麼招數都想盡了，怎麼就遲遲拿不下那梧州呢？後來昭月身負重傷，回到天庭，伏夷才得知，原來此次是昭月相助。他沒辦法罵自己的嫡親姐姐，無處撒氣，於是，凌波又挨了一頓罵。

好在挨了罵，因為洗脫了“無用”的嫌疑，倒也無傷大雅，加上凌波確實除了梧州之事，其它事情都辦的漂亮——比如說，找到了他們苦求不得的冥界聖女。

凌波以為伏夷為了安撫昭月的心，短時間內必然不忍再次對梧州發動攻擊，哪知沒過兩天，伏夷就召見凌波商議，如何拿下梧州之事。若此次再去，或者是派別人去，都只能是成功，不能失敗了。

凌波原本想着，他能拖延幾天時間，等待虞瑾計成。可左等右等也沒等來虞瑾。他不得不接受伏夷的命令——若推辭換成其他人，恐怕對梧州更加不利。為免功虧一簣，他於是便連夜趕到了幻花島。

他原本是要去見慕雲實的，卻在半路聽聞慕雲實的新寵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並一個風流倜儻的公子。描述的是繪聲繪色，甚至還有人說，這陛下就是因此而棄用曹長老——因為曹長老維護魔界的聖潔。

凌波一聽就覺得此事很不靠譜。想來最近到幻花島的外人，又長得人模狗樣的，不就是虞瑾嗎？於是他略施小計，便得知他們住在青荷院。

原以為他們被困此處，他甚至想過如何才能英雄救美。卻不料還沒到小院，就聽到陣陣歡笑聲。於是便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下去將那小子暴打一頓。

不過，他到底骨子裏是體面人，只是輕蔑的冷哼了一聲。

“凌將軍請借一步說話。”虞瑾看着沉醉的二人，想到凌波此人處事慣有出其不意，恐他有氣遷怒於此二人。於是便引凌波進內廳。

凌波此時才看清，虞瑾哪裏還有半分醉意。

虞瑾覺得凌波此時來的正是時候。今日提議慕雲實猶豫未曾答應，但是卻也並沒有否定。他覺得很有必要再次陳述利弊，進行遊說。只是一方面苦於沒有籌碼，另一方面他必須儘快將此書上呈——他早就料到伏夷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如今凌波來了，這個問題便解決了一半。

“既然將軍來了，不如將軍便將此書帶回上呈，以解將軍目前之困境。”虞瑾將聯名書拿出來遞給凌波。

“你不怕我搶了你的功勞？”凌波道。他倒是喜聞樂見，原本此計便由他初步構想——雖然具體由虞瑾實施。

“只要梧州平安，不在乎是誰的功勞。”虞瑾看着他笑了，“將軍不也要將此功歸於伏夷殿下嗎？你送還是我送都是一樣的。”

“那西華山？”凌波笑着，眼睛眯成一條縫，看起來實在是不甚好看。

“來此地之前，我已經跟西華山清風道長談妥。他們看似頑固，其實也還算是識時務。還望凌將軍在殿下面前多多美言，既往不咎才好。”虞瑾道。

虞瑾深知不能將西華山假降的事情如實告知。在凌波看來，真降才有利於他——他不惜將自己的親生母親獻出去，絕對不是僅僅為了功名，或許他和伏夷一樣，有更大的盤算。

凌波的臉笑成了一朵花，虞瑾確實會辦事，難怪伏夷想方設法甚至不惜撮合他和昭月公主，也要將他徹底變成自己人。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如今伏夷殿下催我催得緊，如今這兩件事已成，我也就不用違心去做那些事情。我想梧州今後就只剩下萬世太平了，將軍的家人也可以安享餘生了。”凌波道。他在說此話的時候，眼睛看着那院中，那裏有虞梓和素楝。

和他們這樣常年浸淫官場的人打交道久了，虞瑾也學會了將一句話拆成幾句來聽。凌波沒說假話，至少伏夷在發現不對之前，不會再針對梧州和西華山，這個時間足夠虞梓安度晚年。但是這句話何嘗不是對虞瑾的一種威脅，他們的性命在伏夷看來，在凌波看來，都不過像是路上的螞蟻一樣，任人拿捏。

可是，虞瑾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既是如此，我就先略耽誤幾天，待將軍將此事稟告，我再回去復命。”虞瑾道。他正好想留在這幻花島上跟慕雲實再交涉一番，而相信凌波也不想他此時回去——畢竟這都是他凌波的功勞。

“如此甚好，到時西華山問題已解，虞將軍回去的話，殿下也不好追究你的責任。”凌波答道，心中越發覺得這虞瑾會辦事。此次找他合作確實是正確的選擇。

虞瑾拱手行禮，“還望凌將軍替在下多美言幾句。”

“自有人替你美言，將軍不必多慮。”凌波此時心情非常好，不由得開起了玩笑，“不止殿下，還有昭月公主，也一直在天上翹首期盼將軍歸來。還望將軍不要耽擱太久，儘快回家。”

“多謝公主和將軍牽挂。”虞瑾客氣答道。

“只是，有些人若是留在人間反而更好，虞將軍你覺得呢？”凌波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說。或許是想到了自己，他這也算是善意的提醒。在他看來，伏夷是鐵了心要拉攏這萬年難遇的仙蚩虞瑾，而昭月公主即便違抗伏夷也要保下梧州，不難看出她確實已經真心相許。

或許不久，天界便有一件喜事了。

而那些終歸無法相守的人，還不如讓她置身事外，這也算是一種保護和成全吧。

“凌將軍多慮了。”虞瑾知凌波意有所指，但是他卻並不接受這樣的好意。

凌波聽出了其中意味，有些訕訕，於是道，“既是如此，咱們就此別過，我就回去復命了。”

凌波起身便要離開，卻在門口又回頭，“既是如此，就不要告訴慕雲實那丫頭我來過了，徒增煩惱。”饒是凌波，也怕那慕雲實的責問，“為何擅入魔界？”若是她知道了，必要跟他討要說法。

虞瑾點頭，目送凌波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並未回去小院。

幻花島的夜格外美麗，月色堪比靈島。虞瑾想起賀儇所說情況緊急，他務必要取得慕雲實的支持。

只是怎樣才能說服慕雲實呢？

樹影婆娑，一個纖細的身影漸行漸近，是素楝。隨着她逐漸靠近，潔白的面龐逐漸清晰起來。

“還以為你喝醉了。”虞瑾緊鎖的眉頭在心愛的姑娘面前漸漸展開。

素楝不好意思的笑了，她站在虞瑾身邊，將頭輕輕靠在虞瑾的肩膀上，心中感到十分踏實。虞瑾低頭，是淡淡的酒香，和素楝因為喝酒而酡紅的臉頰。

“我沒醉，”素楝口齒清楚，的確不是喝醉的樣子，“只是很高興。”

“也很憂傷。”素楝停了一下，接著說，“阿梓老了，只希望此次梧州平安，他不必再受苦。”

“會的，大家都會好的。”虞瑾伸出手，輕輕地摟着素楝的肩膀，“阿梓會好好的，咱們也會的。”

素楝沒有回答，她和虞瑾一樣，都看着遠方。月光下這裏的一切都很夢幻，這裏的一切佈局和人間無異，卻比人間更加的不真實。若是天下人人都能欣賞這般安逸的夜景，享受和愛人相擁的寧靜，那該多好啊。

“慕姐姐沒答應你吧。”素楝突然道，她拉起虞瑾的手，和他重新十指相扣而握，繼而看着他的眼睛，“不要騙我，咱們說好了一起承擔。”

虞瑾低頭看素楝，那雙清涼的眼眸如那春日的清風一般，呼呼的一陣陣的，將他心內的火吹得忽明忽暗。

那是期待，那是信任。

“是的，魔王確實很猶豫。”虞瑾道，“但是也可以理解。”他說完看向素楝，“楝楝，我有個請求。”

素楝看着他，“你說吧。”她已經知道他所求，大約是要送阿梓回梧州。畢竟此地不屬於凡間，到底對阿梓有何影響，誰也不知道。

“你先送阿梓回去，在梧州等我。我還要魔王慕雲實再談一談。”虞瑾道。

素楝知道，此時梧州會是個安全的地方，而魔王既然知道了他們所行之事，若不合作，便也極有可能反水。如今他們都待在這裏，反而會是拖累。尤其是阿梓，他已然老矣。

誰也不想他在此聊度餘生。凡人都講究落葉歸根，就算是為了阿梓，她也應該儘快離去。

“嗯，我答應你。”素楝很是乖巧，她相信虞瑾，也相信自己。前途未卜，他們必須分開行動，完成各自的使命。“但是，你能細細跟我說一下慕姐姐的態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