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傳承
羽青蘇醒,霜蕤軒門裏門外又站滿了人,臉上俱是喜氣。
黃醫老診完脈,捋着鬍鬚點點頭,“夫人身體啊,好得很。內力雖有消散,但好在沒有繼續。”
羽青抬了抬手掌,握了握拳,“內力消失不過三成……想必她還是心疼阿娘的。”
“可消散的內力都去了哪?”紫月寒不解。
黃醫老清咳了一聲,“這胎脈強勁有力,胎像十分頑強。應是夫人去蜀中消耗太大,這孩子為求自保……”
紫月寒的臉色凝重,“才兩個月就知道自保,這孩子出世還得了……”
一直站在門口的霍紫嫣似笑非笑的譏諷道,“有兩個化境的爹娘,有什麼好稀奇。但願性子能好點兒……”
羽青“柔弱”的靠在床頭,掩嘴笑道,“像誰都好,千萬別隨她姑姑,囂張跋扈。”
“羽青!”霍紫嫣握緊了拳頭,可心裏又好似特別愛聽“姑姑”二字,覷着羽青蓋着的肚子,“她姑姑我大度,不跟她的糊塗娘親計較。喏,這是百合人蔘湯,本來給我……二哥哥做的,便宜你了!”
玉環給羽青遞了過去,羽青喝了兩口,咂了咂嘴,“你二哥哥也不喜甜,你放這麼多蜜糖是為何?”
霍紫嫣咬着牙,眼裏要噴出火來。
紫月寒忙的從中調和,“好了,彆氣她了,你沉睡這幾日,全靠嫣兒上下打理,每天過來,還一直備着補湯……”
羽青垂下頭輕笑了下,把湯喝完,“驕矜”的把碗盅遞向霍紫嫣,霍紫嫣剛要發火,卻聽得羽青溫柔的說道,“謝謝。”
霍紫嫣瞬間蔫了,突然有些不適應,竟親自接了碗。
“明日我想喝桂圓蓮子,多放些蓮子和桂花。”
霍紫嫣把碗往食盒裏一扔,“罵罵咧咧”的扭頭就走。
羽青瞧着她的身影,心底卻有一絲酸楚。其實當年她見過風遲帶人拉走坑殺那些賊匪,心裏早已確定霍紫嫣受過的屈辱。
無論她們之間有多少“明槍”,她都希望霍紫嫣永遠是那個趾高氣昂的大小姐。
田禾和葉秋萍扯着門框看着,羽青沖她們笑了笑,田禾激動的輕喊,
“師娘師娘,我想要小師妹。就白白軟軟特別好捏的那種……”
“我想帶她一起玩!”
紫月寒幽幽的回了頭,難得的沒沉臉。羽青沖她眨眨眼,回應道,“好!師娘努力!”
黃醫老剛出了霜蕤軒的院門不遠,紫白峰和紫白暉兩對夫婦圍了上來。
“如何?那孩子如何?”紫白峰難掩激動。
姜怡不耐煩的推了他一把,“什麼孩子如何?先問孩子母親!”
黃醫老笑着點點頭,“母子都好。身強體健,以後定是個了不得的娃娃。”
“母子?是兒子?”紫白峰聲音發顫。
黃醫老笑着搖了搖頭,大有“天機不可泄露”的樣子。姜怡狠狠的掐住紫白峰腰上的肉擰了一圈,
“怎麼?是女娃就不成?”
紫白峰皺了皺眉頭,忙的求饒,“男娃女娃都成,我更喜歡……女娃……女娃!”
屋內只剩了兩個人,羽青立起耳朵聽了聽,問道,“誰還在外面?”
“是晨飛,他每日都會過來,在院門口站一兩個時辰……”
“傻小子!”羽青心裏暖暖的,把易晨飛喊了進來。
易晨飛走進來,耷拉着腦袋不願抬頭。
羽青低頭瞅了一會,才發現他眼圈裏通紅一片,不由得譏笑他,
“馬上都十八的男子漢了,還這般哭哭啼啼,也不怕師兄們笑話……”
易晨飛抬起頭來,噘着嘴,委屈的大喊,
“師公都不怕人笑話,我怕什麼?!”
紫月寒一愣,一時沒想接什麼話。
“你……你幹嘛突然睡那麼久……”易晨飛的聲音越來越低。
“誰帶我去練劍,誰帶我去習字,誰帶我去藏書樓……”
“那麼大個人了,還說師承‘醫澤’,連有了身子都不知道!還跑那麼遠去打架……”
“什麼化境,都是騙人的……”
“嘿……我說一句,你倒數落我半天……”
羽青嗔怪,看着他要哭出來的樣子,口氣又軟了下來,“你這幾日日日過來嗎?”
易晨飛艮着脖子,抓着袖口,“我睡不着。我……害怕……”
羽青伸出手,易晨飛卻側臉去看紫月寒。沒有感覺到威懾,才挪蹭幾步來到羽青跟前。
羽青上下拍了拍他的胳膊,軟聲細語。
“師父還沒看你成器,還沒帶你看完你師祖的書,以後師父和小師妹還得得你保護,一定會保重自己。”
易晨飛的眼淚終於不爭氣的落了下來,又倔強的快速抹了,“說話算話?”
羽青重重點了點頭,“算話!快去睡吧。”
易晨飛這才“嗯”了一聲,不放心的多看了兩眼,慢吞吞的退了出去。
可他走了許久,還是感覺不到困意和疲倦。
他抬頭望了會天,腳步一轉,又往藏書樓走去。
易晨飛是個孤兒,七八歲的時候開始流落街頭,窮困潦倒,幾乎什麼都做過。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可他從未自艾自憐,總是很努力的活着。
半飢半飽的流浪了五六年,他漂泊到了徽城。
在徽城待了一年,他那時候最喜歡倚在一個窮書生開的學堂外聽他講書。
那書生只有三十幾歲的年紀,穿的很寒酸,口齒並不十分清楚,可依然很認真的教授每一個孩子識字讀書。
學堂里也多是些窮苦人家的孩子,掙不到幾個銀錢,可窮書生不在乎。
“多讀書識字才能明心見性,才能改變命運。”他衝著自己的幾個學生說道。
窮書生看見易晨飛常常一個人偷聽,也不趕他,反而讓他每天幫忙洒掃收拾課桌,閑暇的時候便教他認字寫字。
易晨飛記得最深的是那學堂中間,掛着一幅字。
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梅”字,可那書生卻視如珍寶,常常望着那字發獃。
易晨飛曾問過他那幅字有何來歷,窮書生炯炯有神含含糊糊的說道,
“那是恩師指點,是引路明燈。”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四年,兩個人心照不宣的成了互相的依靠。都是可憐人,會分外感同身受,相依為命。
直到有一天,易晨飛回來的時候,發現窮書生被一群官兵圍在學堂里毆打,讓他交所謂的保護銀。
其實那書生也不是至死不從,而是真的沒錢。
易晨飛上前去制止,也一起挨了不少揍。
後來那些人打夠了,把屋裏的一切都毀了,也包括書生最珍貴的那幅字。
那些人走了以後,易晨飛把窮書生背回了屋內,可找遍了學堂也僅僅得了幾個銅板,連大夫都請不起。
易晨飛想了很多辦法,四處給人磕頭,只求來了幾副普通的湯藥。
窮書生傷的太重了,又或者常年吃不飽身體太過虛虧,病懨懨在床上躺着,靠易晨飛討來的些飯維持,熬了十幾日。
他臨終前唯一再說過的話,便是望着空空如也的牆上,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個“梅”字。
窮書生死後,易晨飛離開了徽城。
他曾想拜到江湖門內,學些本事,起碼不會任人欺凌,還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可是他一無背景銀錢,二又資質平庸,兜兜轉轉,竟沒有一個門派願意收留他。
直到那一天,他在城樓的榜文處看見了紫月門招募弟子的貼文。
“不問出處,公平選材……”
易晨飛沉寂的心又泛起了點希望。
他願望不大,只是不想這般無力,他想活的上進一點,體面一點,有希望一點。
來到紫月門的時候,這裏雖沒有人歧視他,可他卻看清了自己與別人的差距。
他資質勉強算得上是中等,長老們挑選完了,徒留他自己站在那高高的廣台上,十分羨慕的看着被選入紫月門主門下的十個弟子,那最小的姑娘好似才十五,笑靨如花。
直到霍紫嫣走過來,說了句,“你跟我走吧。”
他猶豫的跟了上去,但是他知道,霍長老也只是看他可憐罷了。
後來,他誤打誤撞的上到了藏書樓頂層,發現了許多特別有意思的書,每日做完功課,他便一個人前來。
直到那日,他在樓里撞見了羽青。
羽青那時正靠在窗口,支着額頭,拿着一卷書沉迷的看着。他被她的容貌吸引,從未見過那般清柔寡淡又散發著光的女子。
易晨飛只看了一眼,就挪不開眼睛。
“你來這兒……看書?”
羽青聽見了他的腳步,抬起頭來,看着發怔的少年問道。
易晨飛慌忙收回目光,局部不安的行了個禮。
羽青看得出他的膽怯,起身慢吞吞踱到書架前抽了一本,閑話道,“好看嗎?”
易晨飛誠懇的點點頭,偷瞄了羽青白皙的側臉一眼,“好看。”
羽青撫着扉頁上的簽名,“你覺得哪裏好看?”
易晨飛不安的摳了摳手指,“通俗易懂,又……會令人恍然大悟。而且……字也好,有點熟悉……”
“熟悉?”羽青有些訝異,把書放在了一邊,“你讀過書?”
易晨飛更加緊張,“我命如草芥,以前只見過小小的一柜子書。可是來到這裏,看見了這麼多書,那麼多厲害的人,才知道自己目光淺陋,勉強算識字,不算讀書人。”
“識字是根基,有些人讀過再多的書,也算不上讀書人,因為他們沒有魂……”
說著,羽青伸手撫過一排書脊,帶着些懷念的微笑。
“這些……都是我師父寫的書。小時候懂得不多,師父說我讀完了所有的書會修為大漲,我便很努力的去讀。如今再看這些字,才知道那時候有多淺薄。這些字,都是有字魂的。”
易晨飛認真的聽着,“字魂?”
羽青笑着點點頭,“比如山有靈、海有龍、人有心,萬事萬物都有存在的價值。”
易晨飛獃獃的,不由自主的抽出一本書,翻開,仔細端詳。
那些墨跡筆筆畫畫,仿若綴着一種無言的精氣。簡簡單單,又好像有着力透紙背的風骨。讓他想起了窮書生牆上的那個字。
易晨飛鄭重的把書合上,用他一向最為在意的門服拂去了些微塵土,抬起頭來懇請,
“我以後可以經常來這裏看書嗎?”
羽青已經踱去了窗口,抱着本書入迷的看着,聽見這少年忽然變的堅定的口氣,點點頭,“當然。這藏書樓沒有限制。我也能多個書友。”
易晨飛開心的一揖,默念“書友”“書友”。
二人分踞兩處窗口,經常碰見,偶有交流。
一日的黃昏,易晨飛鼓足勇氣走到了羽青的面前,低下頭,“還未請教您的身份……”
羽青看着餘光里的年華正好的少年,嫣然一笑,“我叫……羽青。”
羽……青。
易晨飛吐字。
晚膳的鐘時響起,羽青把書一合,手一揮,地上幾本書穩穩噹噹的飛回了原處。
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眼含笑意,“你該去吃晚飯了。我要回霜蕤軒了。”
易晨飛訥訥的點了點頭。
羽青走了幾步,快走到樓梯口時,心裏閃過一個念頭,回身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師從何人?”
易晨飛回過神,忙的彎腰低頭,“弟子易晨飛,年十七,師從……白薇殿霍長老。”
羽青低下頭皺了皺眉毛,沉思了一下,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要不……你以後跟着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