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話

第6章 夜話

李氏嫡系唯兄弟二人。老大李仲夏乃夏日所生,好文,不喜歡動彈,所以不到五十年紀,就腹大腰圓,配上幾縷美須,加之他為人也溫吞,常常含笑,活脫脫廟裏的佛祖菩薩;老二李孟春走的是武官路線,其實他也文才不俗,但他更喜歡與武將為伍。他做不了文官那拐彎說話、口是心非的一套。但不是說李二爺沒有謀算,反而,東西兩府的奴才下人都知道,二老爺實際比大老爺做事有成算。然,所有下人更知道,這東西兩府里,最厲害的還是二夫人。二夫人來自河陰殷家,殷家是百年世家,殷家老太爺更是天下仕林領袖,無論走到哪裏,殷夫人都有一種不怒自威的超然氣勢,家裏所有人都怵她。大老爺後院妻妾成群,二老爺卻始終只守着這一位夫人過日子。

放下書卷,李孟春負手窗前。書房位置很高,從窗戶向下眺望,春深院裏還燈火通明。想來也是,這位爺自小就是天之驕子,被人追捧慣了,哪裏肯就此草草睡去;再掃了掃極北的偏僻小院,只有零星幾盞燭火,那位小爺想來也沒有睡下。他此時來訪又是為了什麼呢。月宮裏丟了重寶,他此時突然出現在李家,又有什麼目的呢?

門“吱呀”而開,李琅走進屋來。十七歲的少年,劍眉星目,含笑作禮:“父親,兒子來了。”

李孟春也笑,人人說李琅肖父,倒也沒錯。少年郎,英俊不凡,能力也不錯,有這一個,比大哥家那一群塗脂抹粉的不肖子強。

李孟春含笑擂擂兒子的肩,示意他坐下,隨意問道:“怎許久才來。”

李琅忙起身謝罪道:“方才去看了看月兒,我在荊州淘了幾個小玩意兒,送給她解悶,她高興得像個小老鼠。”

李孟春不由老懷欣慰,月兒抱回來的時候,琅兒已經曉事,自是知道他與月兒並非一母所生,難得的是他肯善待月兒,處處以好兄長自律。唯有夫人還是對前事耿耿於懷,常常對他不假辭色,好在她對月兒面子上亦是過得去的。他本不是好色之人,當年一時糊塗,與月兒生母春風一度竟有了月兒,殷氏要死要活,鬧得沸反盈天。得虧岳母是個明事理的,壓制了夫人的哭鬧,責令夫人好生教養月兒。經此一事,他徹底絕了納妾這樣的想法,後院清凈少多少是非,幹什麼像大哥納了一個又一個,每天後院裏官司不斷、大戲不休。

“你囑她了嗎,近來少出房門。”

"還說呢,她說已經有好幾個人叫她不要出門了,她又不是個惹禍精,害得大家這樣操心,她要好好反省一下了,哈哈哈,這個小妮子,現在牙尖嘴利的。“

”嗯,府上這兩撥兒客人太特殊了,且都是男子,她若碰上多有不便。我與你母親亦免了她近幾日的晨昏定省,老關在房裏,這丫頭不樂意了?”

李琅忙說“沒有”並轉換話題問:“父親,三皇子此行真的是因為月宮丟了重寶,那……那莫非丟的是傳國玉璽?”

李孟春擺擺手,斷然道:“不,倘若丟的是玉璽,來的就不是三皇子那麼簡單了,我想,月宮丟的很可能是明月金珠。就是金珠丟了,也是十分棘手,我蘄州怕是將捲入無窮是非。”

李琅憤然道:“什麼人,膽敢偷取明月金珠,還往我蘄州跑,莫非想陷害我蘄州。”

李孟春意味深長地問兒子:“你又是怎麼想到邀蕭長空來我家的?”

李琅一愣,隨即道:“哪裏是我邀他來的,我正值守呢,軍師突然而至,說蕭世子想來蘄州遊玩,想要我作陪,那我也不好拒絕呀,只好與人調休,略盡地主之誼。哪想出門時,並不見世子,軍師說世子性急先行了,結果我們在蘄州老城門那才追上世子的。”

那桌上的書卷敲了下兒子的腦袋,這小子不笨,就是考慮問題比較直接,對於人心的算計完全是短板。李孟春不由搖頭道:“你啊,被人利用了,還不知道呢。”

李琅並不是真笨,父親一點撥,他馬上就悟了:“父親是說,從荊州而來的僅就是我與軍師,世子是從別處來的,他們弄這一出,是給人造成一種錯覺,世子、軍師、我都是剛剛從荊州來的。他們拿我做掩護?”

李孟春點頭道:“可不就是!”

父子二人對視無言。

西府北邊小院。

蕭長空慢慢整理着衣襟,最後仍舊套上黑色長衫。

衣冠整齊之後,蕭長空才誠摯地對西首的老年人拱手為禮:“多謝師傅搭救,若非師傅道法高深,我此刻還緩不過來!”

白髮、白須的老人,穿着荊地尋常農人的麻布短褐,但他皮膚紅潤無紋,聲音洪亮,完全看不出老態,用鶴髮童顏來形容最是合適。童老笑嘻嘻也拱手道:“世子這回衝動了,為了個珠子,身涉險地,須知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蕭長空一愣,他的機密行動,就是父親也不知道,偏偏童老一清二楚,不但去茶樓接應了他,還替他運功療傷。難怪父親說童老能掐會算,能知過去未來,是不可多得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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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長空再次垂首致歉:“實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出此下策,望師傅替昊明在父親面前遮掩一二。”

童老含笑看着蕭長空,好像什麼都知道的樣子:”世子不必過於憂心,好在已經安全回到江南。其實這次蘄州之行,也是你父帥的意思,既然如此,又何須我替你隱瞞遮掩,你大可大大方方在蘄州遊玩盤桓幾日。”

蕭長空皺眉,疑惑問道:“父親為何要我來此,有什麼任務嗎?”

“你父親,欲與李家聯姻,為你聘李二爺的嫡小姐為婦。”

少年人立時如點燃的炮竹,焦躁不安:“父親為何又改變主意,他不是答應讓我娶舅舅家的貞兒表妹,他怎麼……怎麼……言而無信。”

童老敲了敲他的煙鍋子,似笑非笑地說:“世子,慎言啊!如果你不想做這個世子,我想大少爺、三少爺會很樂意代勞的,可莫授人以口實啊!李家和蕭家同屬於兵家,門當戶對。且李孟春是大越水軍的最高將領,如果有那麼一天,水軍得多重要啊,世子是聰明人,莫做糊塗事兒。再者那李小姐命格貴重,有旺夫之相,娶她不虧。”

蕭長空沉默,他想起與表妹的海誓山盟,想起表妹的病——但這些加起來還是沒有另一件事重要——他要為母親報仇,要叫那個家族的所有人付出代價!如此,他就必須聽父親的,得到權力和地位,他才有復仇的資格。

童老了解地輕嘆:“何去何從,世子當熟思,老朽就不打擾世子休息了,告退。”

走在黑暗中的童老,眼明心亮,一切洞知,惟想到白天驚馬救人一幕時,他遲疑地放緩了腳步,沉吟道:“那是尊者嗎?身形太像了,如果那是尊者,為何不同我相認?他又為什麼派我去蕭家?如果不是尊者,那他又是誰?”

江南的夏夜,鳴蟲啾啾,好不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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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里照卿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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