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遺憾
用力踩着鳳儀宮宮道上的青磚，蕭長空緊抿着唇，幾息后，他又舊話重提。
"你是為了他吧，為了他，你連性命也不要了嗎？還有，你肚子裏的孩子你也不在乎了嗎？上次那個孩子沒了，你那麼怨恨我。現在你為了他以身犯險，與我又有什麼不同？”
見他說得義憤填膺，李瑰月只涼涼地瞥着他。
“如果我說，我是被你心愛的德妃或者是賢妃的人推過去的，你信不信？”
“你……”
蕭長空立刻噤聲了，因為他也沒有把握說崔貞兒、沈蓉沒有這樣做。
“蕭長空，不管你信不信，當時，我只是想去看個熱鬧而已。有人從背後推了我一把，我差點兒當場一屍兩命！若不是那些闖入者好心攙了我一把，我現在不知道是個什麼情形！”
蕭長空想像着，月兒這麼大的肚子，被人推一把，的確是兇險無比，這推她的人，真是其心可誅！
“當時，貞兒和蓉兒都離你挺遠的，我特地詢問了宮人！”
習慣性地蕭長空還是要為沈蓉、崔貞兒開脫兩句。
“蕭昊明，醒醒吧！這章台宮，根本就沒有人歡迎我回來，就是你自己也未必清楚內心所想所欲，你不若放我這是非人歸去，又何必讓自己添堵呢？”
“哼！”蕭長空甩了袖子，別過身去，懊惱地說：“就算是有人推你，你敢說你沒有故意放那些黑衣人離去？”
紅唇翕張幾次，李瑰月突然感到很無力，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她不說話，她是默認了嗎？有了這個認知，蕭長空更是怒不可遏。
他大踏步靠近瑰月，攥住她一隻胳膊，瓮聲瓮氣地質問：
“怎麼？說到你的心坎里去了？你就是在協助那些黑衣人行事。你——就是在幫他達成心愿！”
被蕭長空拎着一隻胳膊的瑰月，以彆扭的姿態站着，肚腹里的孩子似乎感覺到了她的不安和憤怒，重重地動了一下，這一動，換回了瑰月心裏的理智。
“蕭長空，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偏執。這些人，是你父親都想放走的，你既然放都放了，又何必耿耿於懷。”
本來，月兒不提這一點，蕭長空心緒漸至平靜，她一提此事，蕭長空心裏的怒意重新以毀天滅地的氣勢竄起來。
當年，父親為了姬青城這個女人，放任母親慘死，不顧他同碧玉會承受喪母之痛；如今，父親還是為了這個女人，用蕭家密器炸毀那個據說藏有青城公主屍身的佛像。祖母的行為固然驚世駭俗，但父親有必要再次為了那個女人什麼都不顧嗎？最可氣的是，他彌留之際，拼着最後的力氣，也要他放那些姬家的刺客離去。姬青城在他心裏的地位，當真是高於一切的嗎？！
還有月兒，當明眼人看不出來嗎，她根本就認識那些闖宮的黑衣人，她一直在協助那些人逃離章台宮。她心裏，當真一點也不在乎他這個夫君的感受了嗎？！
胸膛劇烈起伏的順天帝，眼裏是驚濤駭浪般的激越情緒，這劇烈的情緒衝擊地他幾乎無法冷靜思考問題，只管攥着瑰月的手越來越用力。
偏遇着個也不服輸的李瑰月，哪怕手腕吃痛，她也只強忍着，不肯說一句軟話。
“陛下，請您鬆手，請您至少看在娘娘腹中小皇子的面子，趕緊鬆手！”
這時候，也只有綠蕉敢上前勸解，她也不說別的，只重複着“陛下開恩”這句話，再就是重重地磕頭。
不一會兒，她潔白的額頭就紅腫滲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綠蕉，你起來，不必求他，上次在承恩侯府，我就不該活下來。我原本就是個該死的人，你等我死後，回李家去，不要再待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章台宮！”
終於，蕭長空的理智在瑰月清凌凌的諷刺話語中回來，他訕訕放開了瑰月的手。
揉着手腕，李瑰月盯着蕭長空，美眸幾欲噴火。
“蕭昊明，你能不能有點兒理智。青城公主就算是犯了天大的罪過，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的祖母卻將她屍身囚禁在佛像之中，讓她死後也不得安寧。秦王為人子女，想解救生母脫困，靈魂得到安息，你作為一國之君，這點兒胸襟都沒有嘛？”
“我……”蕭長空張口欲言，卻說不什麼自辯的話來。
“還有，放那些人離去，是你父親的意思，未必你連他臨終前的一點心愿，也要違逆，你這又是什麼為人子女的孝道？你父親都放下了舊事，要放那個可憐的女人自由，你為什麼卻放不下呢？”
“我……我只是為我的母親感到不值而已！”
他到底是能冷靜對話了！李瑰月繃緊的肩膀終於放下，不由輕輕嘆息，其實，蕭昊明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蕭昊明，我們好好說話吧。你父親，青城公主，還有你母親，他們的三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你不要插手了！有些事……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你如果一定要弄清楚他們的事，不如去調查一下南詔的金鈴夫人吧，一切你自然就明白了。有些事，從我的口中說出來，你未必相信，若是你自己調查出來的，情況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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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什麼意思？”蕭長空愣怔。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也有人心作怪。我只勸你，凡事想開些！”
“那好，我也勸你，安安心心待在鳳儀宮養胎，不要再想些有的沒的。你該想想你們李家眾人的前程，還有殷家眾人的安危！”
順天帝說完，廣袖一揮，就此離去。
路那麼長，踩上去卻如踩在棉花之上，深一腳淺一腳。
李瑰月走着走着，就覺得很累、很累。她索性坐在地上，不想再往前走了。
“你怎麼到了這裏？”一道清麗的聲音響起。
瑰月抬頭，天啊，她看到了一個好美好美的婦人。
婦人穿着雪白的紗衣，披散着頭髮，素着一張臉，再隨性不過的打扮。可就是這麼一張臉，卻美得驚心動魄。她眉如遠黛，微微上揚的弧度恰似一彎新月透着靈動；她眼眸似秋水盈盈，澄澈而明亮，彷彿藏着無盡的故事與情思；挺翹的瓊鼻下，朱唇不點而朱，如嬌艷的花瓣，只要微微開啟似乎就能有幽香逸出。
她的面龐如精心雕琢的美玉，白皙細膩，找不到一絲的瑕疵。更有一頭烏髮如瀑布般垂落，更襯得肌膚如雪。
再看那身姿，窈窕婀娜。纖腰不盈一握，似堤上楊柳，柔弱又不失堅韌。
女子低頭看着瑰月，髮絲下垂，紗裙鋪撒，眼裏滿含着關切。
這莫非是瑤池的仙子下凡了嗎？瑰月呆愣地看着婦人。
“孩子，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快回去吧，外面還有人等着你呢！”
婦人的聲音又溫柔響起，瑰月一下醒過神來。
“這是哪裏，夫人？我都不知道怎麼回去！”瑰月無奈地攤攤手。
婦人略微歪頭，慈祥地看着瑰月。
“也罷，你既然來了，我們且說幾句話吧！”
瑰月眨眼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她無端信任這位婦人。
婦人凝望一眼瑰月，眼神就有些黯然起來。
“你竟然跟我是一樣的命運！”
這話是什麼意思，李瑰月轉動眼珠，最後還是尷尬地扯嘴笑笑。
知道小女孩不懂自己的意思，婦人抬手，在自己額前一揮。
李瑰月只見婦人的雪袖一動，當那片雲朵般的袖子落下去的時候，她就看見婦人額間多了一抹梨花花瓣一樣的標記。
那標記似乎在皮膚之下，卻能清晰看見，有別於婦人雪白的膚色，那花瓣是纖薄、嬌弱卻隱隱帶着瑩白光華的樣子，這……是個什麼東西？！
婦人如雪的袖子又從瑰月的臉上拂過。
當李瑰月還是傻愣愣看着婦人的時候，婦人忍不住，搖頭嗔笑。
“如此嬌憨，難怪彘兒喜歡你！”
彘兒是誰？你又是誰？當李瑰月正想問這些問題的時候，婦人卻搶先說話了。
“你的額頭，有個跟我一樣的標記！”
啊？李瑰月驚詫地摸着自己的額頭。不對啊，額頭那裏什麼都沒有啊！
“你摸不到的！”婦人又嗔了瑰月一眼，慈愛地解釋道：“這個標記，歷史上有不少的女子有，只有用特殊的方法才能使人看到它的存在。”
用力蹭着額頭，瑰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夫人，這是什麼標記，好奇怪啊！”
聽到瑰月的問題，婦人神色悠遠又凝重。
“這是一個神女的魂魄碎片。她的魂魄被惡魔打散，化作千萬碎片，古往今來，這些碎片進入了不同女子的身體裏被溫養。如果這女子一生順遂，幸福美滿，則魂魄碎片溫養成功，可以回到聖女的身體裏；但若是寄養的女子命運坎坷，那就無法溫養魂魄碎片，只有等將來，再重新進入新的女子身體裏溫養。”
眨巴着大眼睛，李瑰月不太明白婦人話里的意思，婦人莞爾一笑，繼續講了下去。
“而在漫長的時間洪流中，有位男神，一直在追尋神女魂魄碎片的寄生者，他想讓這些寄主都得到幸福，從而使神女的魂魄早日收集完整。”
“這……這……”好半天，瑰月理不清心裏的感受，只有訥訥問：“這是真的嗎？神女為什麼沒了魂魄？男神為什麼要幫她？他們是哪裏的神只？”
面對一連串的提問，婦人迷茫搖頭：“我也不知道啊！這是我到了這裏后，腦子中慢慢出現的一些片段，從何而來，有什麼根由，一無所知！”
“那這是什麼地方啊，夫人？”李瑰月歪頭看着婦人，有些無奈，有些傷感。
“這裏，是進入冥界的前站，所以我說，你不該來這裏！”
驚得睜大了眼睛，瑰月不敢置信地指着婦人，半天說不出話來。
婦人好笑地看着她，隨即點頭。
“不錯，我是個死人，而且是個死了很多年的人！而你——是必須回去的人！”
婦人將“必須”兩字咬得極重，美麗的眸中現出前所未有的篤定。
李瑰月卻無所謂地踢踢地上的土疙瘩，面色快輕鬆自如。
“這人世間，也沒什麼好待的，無所謂了！”
似乎能理解瑰月的意興闌珊，婦人寬容又瞭然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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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這樣說的，這人世間難道就沒有你牽挂的人?”
牽挂的人？李瑰月默念着這句話，眼神都痴了。有，當然有！那個男子她可以說是一見鍾情，可是命運總那麼會捉弄人，讓他們一次次生生錯過，或許，她跟墨玄，根本就沒有成為眷屬的緣分吧！
婦人看瑰月眼神閃動，就知道了她的心思，不禁啞然失笑，到底是小兒女，經歷了一些波折，就頹喪起來。她又看到瑰月的孕肚，眼神變得深幽。
“孩子，這世間最真的情，能叫你生死相許，百死不悔！這個情，不止是男女之情，還有很多的情感，比如親情，比如友情，比如人間大義，很多很多，你都願意拿命去扞衛。你的人生才剛剛起頭，你可不能輕易放棄！”
婦人的話，讓瑰月羞愧難當。是啊，她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去做，還有父母長輩的深恩未報，還有墨玄的情未還，還有……腹中全身心托賴她的孩兒，她怎麼能輕言放棄呢？！
看到瑰月想通，婦人笑得開懷。
“孩子，我這一生，總跟愛人錯過。但是，我不怨恨上天。我願用我一生的隱忍，換取跟他來世的美滿！我與他已經陰陽兩隔，希望你可以幫我傳個信給他，讓他釋懷、放下，好好過完餘生。然後……我們或許可以期許來生。”
這個“他”是誰，美婦人又是誰，這信教她怎麼帶，瑰月好犯愁。
彷彿看穿瑰月的心思，婦人輕笑，像最雍容的牡丹盛放，也像寒梅傲雪在最冷的枝頭。
“我就是你們今天救出來的姬青城。他就是姬構。彘兒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是我在人世間最後的牽挂。孩子，答應我，彘兒是個很可憐的孩子，今後，請你們攜手共度每一天，不求王權富貴，只求身安、心安、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