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醋意
順天帝一陣風般卷進了鳳儀宮。
他眼神陰鷙、面色冷凝，就這樣直直地看着瑰月，只嚇得宮娥太監一個個噤若寒蟬。
“你是故意搬回來的吧，為的就是要幫他達成心愿？”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旁人自然是聽不懂，但李瑰月卻沒有打算跟他繞彎子，只挺直了脊背，平靜地看着蕭長空。
這一下，如同冷水入滾油，蕭長空眼裏湧起山呼海嘯般龐沛的怒意。
“我還道你終於想通了，要跟我再續前緣，原來……都是我痴心妄想！”
這樣暴怒的皇帝，李瑰月卻如同看一個耍脾氣的小童，只覺好笑，並沒有更多旁的感受。
幾天前，她剛剛了解到榮壽宮裏的異常之時，瓊樓別宮裏就來了一位故人。
賀嬤嬤進門，就鄭重地給瑰月行禮。
李瑰月是了解賀嬤嬤的，她是乾泰皇帝放到蕭家的“暗棋”。即使蕭姬兩家徹底撕破臉皮干架，這位嬤嬤的也沒有暴露出來，她留在了蕭家，肯定還有很重要的任務要去完成。
那賀嬤嬤青天白日來瓊樓別宮見她，就不怕被人懷疑嗎？！
面對瑰月的疑惑，賀嬤嬤抬頭微笑，給她解惑。
“我是奉命來別宮公幹的，看到了您請個安，順便說幾句話，是沒人會懷疑的。”
李瑰月則含笑向賀嬤嬤道謝。
“之前很多事，不便細說，但謝嬤嬤多次相助之情。”
沒有說什麼謙遜的話，賀嬤嬤只意味深長地看瑰月。
“既然您表明了立場，那奴婢也要謝謝您！”
“謝我什麼，我也沒有為嬤嬤做過什麼？”瑰月有些不解。
這一次，謝嬤嬤再無顧慮，又蹲身行了一禮，態度無比的虔誠。
“要謝姑娘的。謝姑娘對徐家軍的扶持，謝姑娘死守西隆的高義。從今往後，我對姑娘是真真正正的敬服！”
瑰月莞爾一笑，示意賀嬤嬤坐下說話。
“徐家軍於我兄妹有大恩，我幫扶他們是應該的。況且，擢拔徐家軍的人是秦王殿下，你要感謝應該去感謝他！”
賀嬤嬤點頭，平和地答道：“乾泰陛下之前已下密旨，我等暗樁，今後都直接聽命於秦王殿下，奉他為主。我們對他自然也是敬服的。”
在離鎬京千里遠的地方，與人談起墨玄，還是令瑰月感到愉快和甜蜜。
“我不能待太久，就不跟姑娘寒暄了！”賀嬤嬤轉入正題：“我們接到命令，要不惜一切弄出謝老太后佛堂里的等身佛像……這裏的緣故，姑娘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瑰月點頭。
“那好，這事對殿下自然是無比重要的，我等就是豁出性命也要完成殿下的交託。但榮壽宮外，暗衛林立，佛堂之中也布有恐怖的機關。”
榮壽堂里有機關，榮壽堂外暗衛林立！真的要對這謝老太太刮目相看了！瑰月暗想，她從前居然未看出這位老人家一星半點兒的真面目，正應了那句話——知人知面不知心！
挪了挪身子，瑰月往賀嬤嬤身邊靠了靠。
“嬤嬤，可有需要我幫忙協助的地方，您但說無妨！”
賀嬤嬤一愣，旋即急忙擺手。
“不不不，姑娘有身孕在身，再說也不通功夫，真的不需要姑娘幫什麼忙。我今日來的目的，倒是有別事相托。”
這倒出乎瑰月意料之外，賀嬤嬤來這一趟，竟跟榮壽宮的事情無關。
“我……”頓了頓，賀嬤嬤才說：“姑娘肯定還記得聽雪吧？”
瑰月點頭，她一直不曾忘了這姑娘，難得的忠誠也和她難得的投緣。
“我先夫，是徐定坤將軍麾下大將，後來……當時，我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驚聞聞噩耗，我當時就暈厥小產了。地戊——就是聽雪，她是我的學生，曾受過我的教導，我一直很喜歡這孩子。後來，我被派到蕭家執行任務，沒過幾年，她也來了蕭家……總之，我跟這個孩子的情分與緣分畢竟不同些，我想求姑娘，將來若有機會，多照拂一下這個孩子！”
哦，原來，賀嬤嬤也失去過孩子，她把對自己孩子的愛，全轉移給了她的學生們，尤其是聽雪。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托她照顧聽雪這個學生的。
瑰月抿唇蹙眉，且不說她還有沒有機會照拂聽雪，就說賀嬤嬤此行，怎麼像是臨終託付後事似的？
“嬤嬤，這次任務真的這樣兇險嗎？”瑰月探身，去看嬤嬤的眼睛。
賀嬤嬤卻迴避了瑰月的眼睛，她半垂了頭，理理衣裙，口中發出無所謂的笑聲。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姑娘，這人間於我來說，不過逆旅，若是能跟先夫團聚，才算是真正的歸家了！”
說不清楚為什麼，瑰月的眼，就酸澀起來，為賀嬤嬤這句小聲說出卻振聾發聵的話。多少時候，人或許都是把他鄉當故鄉，一再沉淪消磨，尚不自知吧！
“嬤嬤，若是我李瑰月有那一天，能照拂聽雪，我一定義不容辭！”
看着賀嬤嬤，瑰月堅定地作出了承諾，立刻，她就看到賀嬤嬤臉上得償所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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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嬤嬤，你們什麼時候行動？”
“三天以後！”
是的，這就是李瑰月回返章台宮的真正原因。墨玄的母親，被謝老太后做成等身佛像放在小佛堂，不是被每日供奉，而是在每天接受詛咒謾罵和永無止境的靈魂禁錮。青城公主一生，實在是太可憐了，於公於私，瑰月都想協助賀嬤嬤他們，將禁錮青城公主屍身的佛像取出，再請高人做法，使公主可以靈魂解脫，去往彼岸。
帶着後宮眾妃嬪去榮壽宮請安的日子，正是賀嬤嬤說的行動之日。
李瑰月帶着眾妃請安，謝老太后少不得要應付一下，沒有她在場調度，說不定賀嬤嬤他們的行動難度會小一些。
一聲巨響之後，春暉堂里眾人臉色各異。
崔貞兒同沈蓉最是知機，趕緊一左一右地攙扶着老太后，正這時，秦嬤嬤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老太后……”
她慌慌張張、臉色蒼白地進了春暉堂，話剛開了個頭，卻不知道該怎麼稟報了。
“哼！”謝老太后掙脫崔、沈二人的攙扶，眉頭蹙得死緊。
“小翠，外面什麼事，這樣大的動靜！”
秦嬤嬤眼神一閃，就靠近老太后耳邊，如此這般地嘀咕了半天。
謝老太后的臉陰沉地能滴出水來。
“你們都散了吧！”
“是！”
眾女齊齊行禮的時候，老太后已經步履匆忙地走了。
沈蓉、崔貞兒交換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地跟在了老太后的身後。李瑰月也老實不客氣地跟在了沈、崔二人身後。其他人沒膽兒跟，也不願意趟這渾水，都悻悻離去。
榮壽堂外，一群黑衣人互相對峙着，地上歪歪斜斜地倒了不少黑衣人。
沈、崔二人並沒有直愣愣靠過去，而是躲在濃密的薔薇花架之前。李瑰月則藏在二人不遠處的一株粗壯的大樹後面。
“兒啊，你這是幹什麼啊！”謝老太后凄厲的聲音響起，驚得所有人都瑟縮了一下。
李瑰月探出頭去看，才發現，謝老太后跌坐在地上，她的腿上放着一個人。這個人衣服焦黑，臉也是黑乎乎看不清面目，他張張口，大股的黑血就從他的口中吐出。
眼風往小佛堂里掃去，只看到滿地齏粉，灰霧瀰漫，最上面那個等身佛像已經不見了蹤影。
地上的男人眼看着進氣多出氣少了，他卻執拗地拽住老太后的袖子，不肯鬆手。
“娘……娘……兒子一輩子……聽您的，這次……就放她自由吧，這是……兒子唯一……心愿了！”
這是蕭天佑，李瑰月悚然一驚，他怎麼搞成了這個樣子？！
老太后淚流滿面，幾欲暈倒，幸虧有秦嬤嬤在後面死死抵住母子兩人，二人才不至於在地上滾作一團。
這畢竟是謝老太后唯一的兒子啊！
“你……怎麼這樣傻啊！值得嗎，她至死都想着要回報她的皇兄，你……卻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了嗎？”
“你們！”猛地，謝老太后抬頭，對那邊對峙的、全身裹黑的黑衣人目露凶光。
“將這些宵小，全部拿下！”
李瑰月這才發現，對峙的黑衣人，細看之下是有分別的。
一批人全身黑衣黑褲，整個頭部也用黑布蒙住，只露出兩隻陰寒狠厲的眼睛。而他們是聽命於老太后的。
而另外一批人則是黑巾蒙面，腰系硃色腰帶，領頭的儼然是一個女人。這是——賀嬤嬤？
只略略一掃，瑰月心裏就打起了小鼓，賀嬤嬤這邊的情形不容樂觀，倖存的人傷的傷，殘的殘，也就賀嬤嬤看起來還沒有受什麼傷。
謝老太后一聲令下，黑衣暗衛個個挺劍上前，拿出了不要性命的氣勢。
完了，謝嬤嬤他們怎麼脫身啊？！
瑰月只這一分神的空檔兒，那邊兩方的黑衣人已經斗得難捨難分。不過，很明顯，賀嬤嬤他們且戰且退，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李瑰月的大腦飛速思考着：如何幫幫賀嬤嬤他們呢？
很快，不用瑰月想辦法，有人已經幫她做了決定。
有人從後面推了她一把，她踉蹌着向交戰的雙方跌去。
天呀，她挺着大肚子，這一跌，不論是跌到地上，還是碰到刀劍之上，都夠她喝一壺的了！
危急時刻，賀嬤嬤縱身一躍，飛撲着過來，險險地接住了即將墜地的瑰月。
也就是同時，賀嬤嬤後背空門大開，“噗嗤”一聲，一柄雪亮的劍斜刺入了她的肩胛處。
“劫持我，帶大家出去！”
賀嬤嬤不支欲往下跌倒的時候，李瑰月靠近她的耳邊，迅速說了這樣一句話。
雙目爆閃，賀嬤嬤眼中露出一抹不忍，也有一抹決絕。
只一個旋聲，賀嬤嬤的長劍就架到了瑰月雪白地脖頸之上。
“住手！這可是你們的皇後娘娘，誰再上前，我一刀結果了她！”
威脅的聲音尖利又狠絕，但賀嬤嬤靠近瑰月耳邊，卻溫柔地小聲問了句：“你還堅持地住嗎？”
瑰月沒有說話，只看向對面神色各異的眾人，露出一副害怕至極的模樣。而她背在身後的一隻手，卻悄悄地向賀嬤嬤輕輕點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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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什麼，全給哀家拿下，哀家要這些人全部去死！”謝老太後用高亢的聲音下了格殺令。
“哎呀，老太后，皇後娘娘還在他們手裏呢，若是她和小皇子有什麼閃失，可怎麼跟陛下交代啊！”
崔貞兒不陰不陽地勸說，任誰都聽得出來，她這是刺激老太後下死手，她巴不得皇后血濺當場呢。
“哼！誰讓她此時湊上來，死了就死了，哀家還需要給自己的孫子交代什麼呢？！”
這話一出，黑衣暗衛再無忌憚，兇狠地撲了過來。
賀嬤嬤的人見勢不妙，只有反過來保護瑰月同賀嬤嬤，只這樣一來，他們的處境更是險象環生了。
李瑰月已經看到沈蓉嘴角得意又暢快的笑意了，崔貞兒也斜着眼睛看她，等着給她收屍的快意架勢。
刀光劍影交織間，李瑰月反倒有些釋懷，這樣也好，不是她不肯努力，實在是這世道不容她存活了。
“住手！全部給朕住手！”
蕭長空來了！隔着老遠，焦急地向她這邊張望。
他這是在為誰擔憂呢？李瑰月置身事外地想着。
“住手！祖母，他們劫持了皇后，不可莽撞行事！”
“哼！你看看地上的人吧,他都這樣了，難道你還要為了這個丫頭，放走那些兇徒？”
蕭長空的眼神，在謝老太后陰冷的注視下，拐向地上黑乎乎、已經看不出面目的垂死男人。
雖然看不清面目，但僅憑身形，蕭長空還是能很快判斷出這人是他的父親蕭天佑，不由飛撲過去查看情況。
兩邊黑衣人的決鬥，也因為順天帝的來臨，有了短暫的停歇。
“您怎麼會搞成這樣？”
看着父親，蕭長空傷心地手足無措。
“昊……明……”
蕭天佑艱難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想說什麼，卻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蕭長空回頭，怒吼：“快去叫御醫！”
隨後，他神色複雜地將現場來來回回看了個遍，俊美的臉上現出又怒又悲的表情。
“您為了她，真是不顧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