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自顧不睱

第416章 自顧不睱

大宋,東京汴梁城。

對於李清照的突然出嫁,京城裏原先秦剛的那幫朋友,除了已經先期“背叛”的秦湛與虎哥之外,多是有些義憤填膺的,進而紛紛表示要“抵制”、決不出席這場婚禮。

不過,人家可是新晉宰執趙挺之的兒子大婚,上趕着拍馬屁的人都要排隊了。而且,無論是趙家、還是李家,也都不可能給他們發送請柬,所以也沒人會在乎所謂拒絕出席的人。

李迒卻因為這件事罕見地對他一向畏懼的阿姊發了飆、抗了議,並表示決不承認趙明誠為自己的姊夫,甚至要在李清照嫁去趙家之後,就會與她斷絕姊弟關係。

李清照卻無比溫柔地看着這個弟弟,沒作任何辯解,而是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也不枉你姊夫白疼你一場!”

李迒卻愣住了,等到李清照走了后,他才跳着大叫着:“說什麼昏話?他就是我姊夫,我也只認他一個姊夫!我會一直等他回來,我會……我會讓我娘重新生個阿姊嫁給他!”

李清照出嫁前的兩天前,有一個人卻悄悄地來到了京城——秦盼兮。

秦盼兮最初收到京城劇變、秦剛失蹤的消息后,簡直快要瘋了!

這時想起哥哥出發前的囑託,她在才淚水中明白一切早有徵兆。於是她立即拜託談建火速進京去處理當下的局面,然後再請來了秦規與喬襄文,但沒有吐露京城此時的變化,只是把哥哥留下的兩封信交給了他們,再把要給趙駟的第三封信通過順風行的最高級渠道送了出去。

在給秦規與喬襄文的兩封信里,都說當前的局面已經相當地嚴峻,希望他們能夠考慮將秦家莊及菱川書院整體遷往流求的方案。

秦規與喬襄文早就明白秦剛是個思慮嚴謹之人,他所指出的形勢嚴峻,一定不會有誤。

秦規當場表示,自從知道七哥秦觀在流求之後,他與三叔秦察就曾討論過這個想法。去年徐夫人先行過去后,還曾來信介紹過流求的富饒,他們也就更有這方面的傾向。所以,現在既然如此,就沒有什麼可猶豫的,他現在就回庄去着手準備。

而喬襄文見此也說:流求格致院早成了菱川書院學子及老師心目中的聖地,他在高郵也沒什麼牽挂,也是回去先行宣佈,願意一起去的就一起去,不願意的就地解散。

就在高郵這邊忙碌着搬遷之事時,趙梧卻是從流求聞訊趕來,並告訴眾人,此行路線,是從高郵至泰州私港,然後至秀州換海船,再至流求,一應事情,他來趕來的路上已經安排妥當,眾人放心出發即可。

實際上到了這個時候,忙碌的眾人,心底里都大致清楚秦剛那頭已經出了大事,卻是相互默契地絕口不提此事,眾人怕引起盼兮的傷心,盼兮怕引起眾人的擔心。

趙梧默默地陪着盼兮將高郵這裏的事情都安排好,一直看着秦家莊及菱川書院的主要人員都盡數出發之後,這才問起盼兮接下來的想法。

“我要去京城,我哥的下落,可能只有我才能找到!”秦盼兮輕聲且堅定地說道。

“正好,我也是這麼想的!”趙梧並無半點意外地接口說道,“大家出發去流求的事情都已安排妥當,中間秀州的中轉之事也都有我哥安排人的接應。我也覺得盼姐去京城尋秦先生更加靠譜,我雖幫不上什麼忙,但護好盼姐的安全,卻是我大哥的囑咐!”

盼兮瞥了他一眼,卻沒說什麼,現在能保證讓她去京城的事情她都不會反對。

去京城的半路上,盼兮才明白為何趙梧要堅持陪她過去了:

秦湛與虎哥的行動,都沒有向趙駟隱瞞。為以防萬一,趙梧才被他哥及早從流求派了出去。之後,虎哥查明了白馬渡口的情況后,也是第一時間送到了趙駟這裏,而那時正巧趙梧也在明州。

而趙梧又接受了哥哥及嫂子秦婉的拜託,一定要確保秦盼兮的安全以及知道消息真相之後的情緒穩定。

秦盼兮此時聽聞:虎哥查找到在渡口爆炸現場的斷肢手指上,有着哥哥的印鑒戒指時,不禁一陣頭腦眩暈,幾度想哭都哭不出來。

趙梧卻是嚇壞了,連連勸說:“盼姐,你若是想哭就哭出來啊!哭出來才會好啊!”

秦盼兮只有默默流出的眼淚,卻是喃喃說道:“不會的,只有一個戒指,這也證明不了什麼的。它會有很多種的可能,比如說,他的戒指丟了,被別人撿了;又比如說,他故意讓別人戴上呢……”她卻是堅定了必須要去京城親眼查看、親自查找事實真相的決心。

到了京城,自然是先在麥秸巷的家裏見了秦湛,除了他們已知的事情之外,秦湛還單獨告訴了秦盼兮關於李清照嫁人一事背後的隱秘真相。

至於那天李清照說的三約中的保密一事,那是對趙明誠而言,對於秦盼兮,秦湛不忍讓她再次傷心。

“清娘懷了我哥的孩子?!”秦盼兮幾乎要跳起來,心中又驚又喜,竟無以言表。

南講堂巷,李宅。

在對外宣佈了她要嫁給趙明誠的消息之後,李清照謝絕了幾乎所有的約見、拜訪等等之邀。羨慕的、嫉妒的、嘲諷的、憤怒的、不解的、驚詫的……她一概不予理會。但在看到了秦盼兮送來的拜帖之後,她卻立即接受了。

“嫂子,盼兮來見你,第一個就是要向你拜謝,為我哥承擔了如此之重的重擔。”秦盼兮開門見山,直接便向李地清照伏地拜謝。

“妹妹快快起來。”李清照急急拉起盼兮,卻也無比真誠地說道,“徐之出事,我原想過要隨他而去算了。誰知老天知我心意,竟然能讓我懷上了他的骨血。所以,此後餘生,我便以此子為重,無論男女,都也算是我為秦家所盡的一點義務。”

“嫂子,你永遠都是盼兮的嫂子!”這對姑嫂不由地相擁而泣。

最後,盼兮送給李清照一套金制手鐲腳鐲,道:“也不知是侄子侄女,這是我作為姑姑先留下的見面禮。後天我就不參加你的婚禮了,因為我打算明天就北上,去一趟遼國。”

“去遼國?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幹什麼?”李清照大為驚訝。

“去找耶律寧!”秦盼兮堅定地說,“虎哥的調查中,我哥應該是投奔了他的使者隊伍,想要借他之力逃往北方。卻是在渡口之處遭遇爆炸襲擊,而現場的第一處理人應該是耶律寧的人,白馬縣衙的人卻是第二手了。所以,白馬縣衙里查出來的事實未必就是真相。我必須要親自去找耶律寧,問個清楚才行。”

“耶律寧!”再次提起了這個名字,李清照卻是心頭一動,立即想起了耶律南仙,在她的心底,卻是突然地騰起了一個無比大膽的猜想,卻又是她最期待的一種可能。於是,她立即拉住了秦盼兮,把她的這個猜想細細地講了出來。

“會是這樣么?”秦盼兮也呆住了。

“之前我們曾想過,倘若徐之躲過了那場爆炸襲擊,如果能夠藉助於任何外力逃到安全地方之後,必然會給我們發來信息,斷不會像現在這樣杳無音信。所以,我們才會默認了他的遇難。可是,現在想來,卻有另外一種可能,”李清照此時卻是越分析着,眼中越有光亮,“可是,現在再想想,那可是耶律寧所在的使團隊,再想想還有他那個契丹妹妹。我可是聽說,這個女子在聽說徐之因丁憂推遲了我們的婚期之後,居然也借故要為他們老皇帝守孝,同樣推遲了出嫁西夏的時間。耶律寧又是她的哥哥,會不會有這麼一種可能,是他們故意阻斷了徐之與我們的聯繫呢?”

“你的意思是:我哥有可能會娶你說的那個契丹女子?”秦盼兮也是非常佩服李清照的新奇思路。

“假如對方提出把這個作為救他與越王的條件,也未嘗不可呀!”李清照此時卻是淡然一笑,“只要能夠探得他還存活於這個世上,就算是他娶了那位契丹公主,做了契丹的駙馬,我又有何遺憾呢?”

“他敢!若真是如此,我就去殺了那個什麼公主,把我哥抓回來向你認罪!”秦盼兮此時卻是突然變得極其兇巴巴的。

“好啦!我知道你是向著我的。”李清照突然有了這樣一個猜想,整個人似乎獲得了新的希望一般,卻是反過來安慰秦昐兮,“世事無常,旁人所見之事,往往只是表象。就如今天,若無湛哥透露,在你的眼中,我還不是背情棄義、貪慕富貴之人。所以,就算他做了遼國駙馬,又有誰能知道其中真相呢?”

“嫂子!也難怪我哥對你如此傾心!”盼兮卻是對李清照無比地心悅誠服。

“只是,遼國乃是虎狼之國,你一弱女子,此去須得多加小心。若有可能,一定要向我報個平安之信。”

“嫂子你放心,我哥留下了四個倭衛,都是極為忠心的高手,他們已經決定隨我一路北上。還有虎哥,他也決定隨我們一起,你不必為我擔心!”

門外的阿珠因為聽不到裏面她們所談的話語內容,只是在外面非常地不解。

家裏這個小娘子的確是太不尋常了,之前為了那個有才華的姑爺,不惜與家中老爺對着干。你要說她敢愛敢恨、敢做敢當吧。這些日子裏,更是荒唐,前腳就以之前那個姑爺失蹤為由,吵着要讓父母去廢了婚約,後腳就尋了個朝中新任相公的兒子嫁了,竟然絲毫都不顧忌京中的紛紛議論。

想見着離出嫁時間沒兩天了,這前姑爺的妹妹突然尋來,原本想着一定是拒不相見,因為真要見了面,免不了會是一場雞飛狗跳地相互斥罵爭吵。

卻沒想到,兩人卻是立即見了面,而且還聊得如此親密投緣。最後等到對方走時,兩人卻還是一副依依不捨之情。

阿珠都在懷疑,後天出嫁時,前來上門迎娶的會不會就是之前那個秦姑爺了?!

第二日,秦盼兮在趙梧的陪同下,離開京城,北上滄州,四個長門倭衛卻是在滄州那裏等着他們匯合后一起出發。

而在朝堂這裏,趙佶穩定接下了大局,有了蔡京在朝中把持大局,又有了趙挺之這樣的強將四處出擊,終於開始騰手解決各種遺留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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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挺之授意的兇猛彈劾火力之下,趙佶裝模作樣地對章惇表示:實在是沒想到,你這個糟老頭子居然做出了這麼多的壞事啊,朕雖不是絕情之人,卻實在是想保你也保不住啊!

於是,章惇被奪去特進、申國公,直接被貶為武昌軍節度副使,於潭州安置。

而先期去了許昌與弟弟蘇轍相聚的蘇軾,依舊沒能逃脫這幫人的窮追不捨。

只是蔡京覺得,眼下重點先清除章惇的影響為重,暫時先把彈劾蘇軾的東西都壓下來了不少。

當然,放過蘇軾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目前他們基本已經確定秦剛被炸死在那天的白馬渡口。沒有了秦剛在背後的支持,眼下又已經致仕的蘇軾,對他們的影響也就不大了。

對於先後立下大功的胡衍,蔡京這時是想壓也壓不住,更何況在趙佶的身邊,還有已經與胡衍結成同盟的高俅幫着說話。

進入講議司任詳定官的胡衍,還被趙佶特意賞賜了同進士出身,並提到了正七品的朝散郎。因為東南海事院分拆之後,除了直接辭官回家的李綱,已經被分到禁軍及各路官衙任職的趙駟、黃友、甚至是岑穰等人,在胡衍的請旨之下,都直接晉陞了一級本官,又賞賜了一些財物,以示安撫。

通過胡衍之口,還非正式地表達了新天子對於秦剛失蹤之事的關切,透露了他無意清算秦剛及其昔日從屬的本意,勉勵眾人還是要在新的職位上盡忠職守。

此時,正好遇上沿海各港口的海商船隊紛紛受到海盜攻擊,而據說有不少海盜就是因為水師艦隊被扣欠軍餉后逃走的士兵。

已經得到流求議會授意的趙駟、顧大生、張中等人,更是表示:如果朝廷不能解決欠餉的問題,水師逃兵現象還會進一步加劇。

同時由於海盜侵擾與官府盤剝的雙重打擊,那些過去商稅富足的港口,立即陷入了市場蕭條、交易停頓的局面,進而影響到了當地農產、手工產品滯銷,外面的糧食進不來,地方民生一片混亂。

蔡京私慾深重,但卻決非是一個糊塗蟲,他立刻發現了自己黨羽在之前的施政方面出現了偏差,同時這裏加上會有秦剛遺留勢力的強力反擊。所以,此時的他既不能表示支持,也不能對此事無動於衷。

深思熟慮之後,蔡京還是將此事交給胡衍,同時承諾他在此事之中可較大尺度地便宜行事。

擁有了更多政治資本的胡衍,在與蔡京、童貫的交結以及之後向趙佶的投靠過程中,還是有所保留的:對於大宋境外的天津寨、渤海國、倭國九州以及流求的所有事情,他都沒有透露過一字。

因為他覺得,在這場政治投誠中,光是他在京城所做的事情,再加上這次配合解決東南海事院一事,就已經有了足夠的話語權,在大宋以外的這些,都會是他未來某個時候的殺手鐧,又或者會成為他最後關鍵時刻踏上全新地位的後手依靠。

關於海盜一事的真相,他的心中當然是明白無疑,而沿海港口的一批無知官僚在商貿政策上的胡鬧也令他內心冷笑。既然蔡相對他委以重任,他便施展起自己目前在朝廷講議司以及秦剛舊僚的雙重身份,先是果斷地處理了相對比較過份的幾個港口城市的官員,並且立竿見影地恢復了這些地方的部分經濟活力——當然,他也必須要給趙駟面子,在這些恢復海貿交易的港口城中,海貿生意都被流求派來的蕃商陸續蠶食或直接控制。

胡衍對於自己竟然能夠在流求與朝廷之間左右逢源的結果很是得意。

與此同時,他手下的錢貴已經完成了對於京城情報網接收后的重組工作。

於是,至此一帆風順的胡衍便派他帶着自己的親筆信,悄悄地去一趟九州島,代表着他,以秦剛最親密的兄弟名義,與此時駐守那裏的大宰港總督雷雨進行聯絡,希望能夠與自己合作。因為他還有着自己的岳父家、當地澀川家的影響力,這樣的合作,一定能夠讓九州島、或者至少是大宰港成為自己在海外的重要根據地。

哪知,當錢貴過去找到雷雨之後,卻是着着實實地碰了一鼻子灰。

雖然雷總督表示:他十分尊重胡衍是秦執政的兄弟身份,也知道他娶了當地澀川家女后的巨大影響力,只是年前的流求就實行了大議會制,他們作為流求屬地,只會聽從大議會的決議與命令,甚至包括秦執政本人來了,現在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對任何一個人表示效忠。

大議會制?得到回報的胡衍很是疑惑,大哥什麼時候搞了這麼一套東西出來?

之後他還是找了個機會向談建請教,談建說他也不是太了解,只是在高郵秦剛身邊時,在聊到年前去流求的經歷時,聽他講解過一些,便就將自己所知道的東西全部轉述給了胡衍。

胡衍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儘管談建轉述得比較簡單與模糊,但他很快還是明白了秦剛實施的這種所謂“大議會制”的精髓所在:這個管理制度,把任何一個具象的人、包括他秦剛自己都從流求政權中剝離開了,但是卻綁上了今天流求島上最主要的利益群體。這樣一來,沒有任何一個當權者個人敢於在無視利益群體的前提下掌控住流求。

胡衍突然感覺很可怕:大哥難道是預知了他自己有可能會遭遇不測?所以他提前設計了這套連他自己的權力都會被充分制約的大議會制?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又能從哪個角度來理解這套制度的存在邏輯性呢?畢竟像他這樣開創了流求乃至南洋格局的執政官,居然會在沒有任何外界壓力要求的前提,主動設計了一套能夠限制自己權力的制度,這種思維在這個時代是無法被理解的。

而眼下,胡衍雖然感覺這套“大議會制”也並非是無懈可擊的。只是目前的他現在還無法離開中央朝廷,畢竟這裏才是他最為看重的核心權力與地位所在。

原本他是希望派出錢貴作為他的代理人,可以先行去控制一下九州、繼而再設法提前染指於流求,只是這樣的一個計劃,明顯是無法突破大議會制的限制。

“沒關係!流求不過一個海外孤島而已,只是有點錢、有點兵而已。只要等我在朝廷中樞徹底站穩腳跟之後,我便設法再次恢復東南海事院,更多的錢和更多的兵還不是會再次掌握在我的手中?這遠懸海外的流求還不是很容易就會成我的掌中之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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