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木雕女子

第415章 木雕女子

時間回到一個半月前,大遼乾統二年六月,也是大宋建中靖國三年最末一月;

大遼,上京城。

出使大宋的耶律寧回來了,而皇帝給他的封賞敕令早在他回到遼境時就已經宣佈。

不僅是由於他帶回的情報,讓大遼提前掌握了端王趙佶即將繼位的情況,更是因為他前往黃河渡口時遭襲遇險,得以向大宋再訛得一大筆賠款,又為大遼獲取了更多的外交主動權。耶律延禧還是決定要給他再升一陞官以示安慰。

正好蕭得里底升任了北院樞密副使,於是耶律寧便順利地升為北面林牙、同知北院樞密院事。同時由於耶律延禧想要大力扶植宗室力量,竟然一下子越過國公一級,直接封賜耶律寧為混同郡王,一時令大遼朝堂為之側目。

而意氣風發的新晉郡王耶律寧卻似乎有點飄了,這次他回上京,居然還從南京那裏帶回來兩個特別的人:

一個五歲不到的男孩,據稱是他五年前在南京私納的一個漢女所生。半年前這漢女因病去世,臨終前託付自己的弟弟拿着信物帶著兒子在析津府攔住了回程的他;

另一個自然就是帶男孩而來的這個便宜小舅子。

耶律寧的父母早逝,家族裏近親不多,但近來因為這兄妹倆的地位迅速提升,也是敬畏之情大於親情,自然是無人敢對此出言誹之。不過有心之人還是提前透露給了耶律南仙,希望通過這個妹妹,能對耶律寧有所敲打。

其實族人們對於耶律寧在外偷吃、玩玩女人的事情也無所謂。但是他在正妻未娶的時候,卻將那個漢女所生的孩子帶回來,這可是關係到族裏今後的大問題的。

果真,耶律南仙對此事極為生氣,並怒氣沖沖地帶了自己的衛兵在回上京的城外驛道那裏早早地候着了,在先看到了與兄長同騎一匹馬的小男孩時,她的怒火已經達到了峰值。正待她就要發飆之時,耶律寧卻是突然向她招手道:“南仙,你來與我去看一個人!”

說完便先躍下馬來,再從馬鞍上抱下那個小男孩,帶着同樣飛身下馬的耶律南仙,直接走到隨後的一輛馬車前,並囑咐道:“看到時,千萬不要驚訝!一定要控制好情緒!一定!”

耶律南仙一臉狐疑地掀開了車廂布簾,卻一眼就認出了裏面躺着的一個人。

她驚訝無比地回頭,見耶律寧正在示意自己可以靠近點看看仔細,索性便直接上了車,此時待她真正仔細看清躺着那人的臉龐並確認之後,饒着被反覆叮囑之後的她仍是禁不住地緊緊捂住了自己之口,眼中的淚水更是不禁潸然而下——躺着之人,竟然會是昏迷不醒的秦剛。

“他,他到底怎麼了?”耶律南仙轉而緊緊抓住兄長之手着急地問道。

“你記住,此人是金哥的三舅,姓徐名三,他護送金哥過來的路上受傷昏迷,中途蘇醒過,經醫生診斷,只是失去了記憶,但無生命之憂!”耶律寧特意再次強調了重點,“金哥是我在外所生的兒子,這次自然是要接回府中撫養。徐三護送王子受傷,我們理應要帶他回去好好休養!”

“啊!上天保佑。”此時的耶律南仙根本就不再關心不管是叫秦剛還是叫徐三的此人,是因何為何能與兄長一起回來,而只是喜極而泣地看着躺着之人,不勝歡喜。

“你認識我三舅?也是我三舅的朋友?”此時的金哥睜着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問向耶律南仙。

“你三舅?對啊,我是他的好朋友。”耶律南仙此時卻在瞬間改變了對這小男孩的態度,柔聲說道,“我不僅是他的好朋友,還是你姑姑。”

“走,一起回家去!”耶律寧拉着妹妹,重新上了馬,一行人迅速入城。

在白馬縣的黃河渡口那裏,耶律寧一開始自然是明白秦剛想藉助他能夠脫身的用意,可惜未來得及私下見面詳細詢問情況,便就遇上了明顯是追蹤他們二人而來的爆炸襲擊。

實際上,身手矯健的秦剛抱住了趙茂之後,下意識地就迅速向外滾去,從而躲過了最致命的第三枚轟天雷的爆炸。只是被巨大的氣浪衝擊到,頭部更是被周圍建築撞擊致暈。

虧得耶律寧心思縝密,看了一下現場情況,擔心對手還會再來,便借勢佈置下了秦剛兩人已被現場炸死的疑陣,然後連夜將他隱藏帶在身邊,快速過河並返回遼境。

唯一始終清醒的趙茂卻是入戲太深,針對耶律寧的詢問,一心想要延續這場難得的探險之旅,所以便完全確認自己就叫金哥,而秦剛,是他口中所稱的三舅。

對此,耶律寧也深受啟發,在途徑南京析津府的時候,直接聲稱金哥就是自己數年前在南京的私生子,而在馬車上昏迷不醒的這個漢人徐三,便就是他的便宜小舅子。

在回家的路上,耶律寧再告訴妹妹:路上秦剛曾蘇醒過好幾次,但是受到爆炸時巨大衝擊力的影響,他對於自己是誰,來自哪裏,都記不起來,包括看到耶律寧時,也全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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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對金哥尚還有點熟悉的痕迹,並在金哥的嘮叨中,確認了自己就是他的三舅。

“南仙,你哥我可是做了最大的犧牲,都把金哥認作我的私生子了。因為只有這樣,他的這個三舅才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我們的府上。”

“小妹謝過兄長的安排!”耶律南仙臉上雖然保持鎮定,內心卻如驚濤拍岸一般地無比狂喜與激動,轉而對金哥的態度,也無比地溫柔與友好。

在王府諸人及耶律南仙的悉心照料下,徐三除了往日的記憶之外,一切都在漸漸地恢復好轉。

而對於趙茂而言,自京城出來之後,他就不願再回到那個死氣沉沉的皇宮之中,再加上秦剛最初對他的叮囑,他便一直牢牢遵循着遊戲中對自己“金哥”的設定,包括“三舅”讓他絕對信任耶律寧的要求。

更重要的是,在上京的郡王府中,所有的人都將金哥視為王府里的少主人,各種需求滿足、還有伺候的程度並不弱於他所習慣的往日。而且遼人貴族的生活習慣要比漢人放開得許多,包括可以時時帶他出城去騎馬射獵,這種開放自由的生活很是讓他開心與享受。

對於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來說,他很快就完全投身於金哥的這個角色,在“愛赤哥”【註:契丹語父親之意】耶律寧的刻意引導下,他也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母親就是在析津府的漢女徐氏,而徐三,也就是秦剛,就是他的“納合丑”【註:契丹語舅舅之意】,在母親去世之後,帶着他來尋找耶律寧,並在投靠的半路上遭遇強人打劫,摔昏后失去了記憶。

金哥的輔助,同樣也讓徐三接受了這一切。

而除了記憶沒恢復、其他各方面都快速恢復的徐三,也漸漸地成為了郡王府里眾人不敢小瞧的一個角色。

從身份上,他是郡王事實上的小舅爺,儘管只是一個漢人,可不僅是郡王對他相當地看中,甚至王府里的奴婢甚至都能明顯地感覺到:就連成安公主,都對這個漢人男子另眼相看。

從能力上,這個徐三居然還是個文武全才。王爺喜歡漢學,時常會有一些上京的文人士子來王府聚會,看到跟在郡王身後的這個陌生面孔,有好事者會與他對對子、比詩詞,哪知來了大半上京才子,竟然無一人能夠勝得過他;然後便有一個更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叫囂“契丹人只尚馬上奪天下”,要與徐三比試武功。只可惜在座的這群早已經虛弱無比的契丹紈絝,自然也無一人能在他手下撐過三招。

甚至有細心的人會發現,就連郡王也對此甚為驚訝!

不過這位徐三的性格卻極為孤僻,平時只住在自己的院子裏,甚至還謝絕了王府給他配備的使女與下人,只留了一個有點聾啞的看門老人。

而平時出入他這個院子的,除了他的外甥、現在的小王爺金哥,就只有郡王爺以及成安公主二人。

郡王耶律寧對這徐三甚是看重,這點並不難以理解。

首先是他舅爺,天生的姻親關係,值得信任;其次便是已經在上京傳開的文才武功,大遼的官制雖然沿襲漢唐、仿照大宋,但是在具體的任官方面,卻多有隨意。所以不用多想,這徐三之後一定會是前途廣大之人,若不是他的孤僻性格,估計早就會聚集起一幫子想投靠及奉迎之徒了。

“納合丑!納合丑!”這天小王爺金哥還沒進門就大聲嚷嚷着。

徐三正在屋裏用刀在一塊木頭上面雕刻着,此時皺了皺眉不悅道:“我說什麼了?叫我三舅!”

金哥不以為然地說:“愛赤哥和我說了,在王府里得講規矩,就得叫你納合丑。”

“出了我這個院子可以,進了我這個院子就得叫我三舅!否則你就不要過來了!”徐三毫不留情地說道,“不想叫三舅,就別來找我玩。”

“好的,三舅!別生氣嘛!”金哥很快就認輸,因為他發現了徐三現在手裏刻的這件東西很有意思,“三舅,你刻的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徐三很坦然地將手裏刻了一大半的木頭展示給金哥看,“應該是一個女子,我的腦海里一直想着她的樣子,但卻一直想不起來她會是誰?你看看呢?會不會是你母親、我的阿姊呢?”

金哥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塊略略顯現出來一個年輕女子輪廓的木頭雕像,他先是看了看,感覺也沒看出什麼,不過他卻鼓勵道:“三舅再刻刻,也許我就能看出來了!”

“金哥今天上午去幹什麼了?”

“愛赤哥派了他的侍衛隊長帶我出城去騎馬了,我們今天騎的馬好高大啊!你知道嗎?”金哥一被問起,就興奮不已地講述今天騎馬的經歷,他年紀雖小,卻是對馬獵之事極感興趣,卻也應對了契丹人的脾性。耶律寧有空時會自己帶着他騎馬,沒空時就讓侍衛隊長帶着他,並承諾一旦到了他十歲那年,就會專門送他一匹駿馬,並讓他獨立騎行。

徐三點了點頭,金哥的體格有點偏弱,多騎馬並進行戶外運動,應該能夠促進他體質的提高。當然,這些知識他緣何會知道卻也是搞不清楚,眼下他便對金哥說:“正好你過來了,我記得有人特意囑咐我,要做好你的讀書老師,雖然想不起來是誰,但料想應該你的母親。所以,從今天起,你每天都要過來半個時辰,我來教你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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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好的,三舅。”金哥並不排斥和徐三一起學習認字,相反,以徐三的飽熟學識以及充滿故事性的講述,卻是令他對這樣的學習更加期待。

而徐三用來教他的,卻是拜託耶律寧在上京城裏買回來的大宋版的《三字經》。這本書上面的幾個作者名里,有一個叫“黃友”很是令他熟悉,不過除此之外再多的東西,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但這卻是大宋最流行的孩童開蒙書籍,拿他來教金哥,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金哥從徐三這裏出來后,正遇上南仙公主經過,他恭恭敬敬地給公主行了禮並打招呼:“金哥見過姑姑!”

南仙公主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剛從徐三院裏走出來,卻是柔聲地問道:“金哥可是剛從那邊出來的?你三舅現在是在做什麼呢?”

金哥很開心,這個姑姑很好,不會逼他用契丹語去稱呼人:“回姑姑的話,我去之前,三舅正在用木頭雕刻一個女子的頭像。”

“哦?刻一個女子的頭像?會是誰呢?”耶律南仙果然對此十分感興趣。

“我覺得,應該是我三舅的相好女子!”金哥人小鬼大地說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那你見過三舅的相好女子嗎?”

“我沒見過。”金哥搖搖頭道,“三舅說他也不知道刻的是誰?可能刻的是我娘親,但是我看了,一點都不像,所以應該是他相好的女子。”

“金哥!”耶律南仙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下了決心說道,“下次等你三舅把這個頭像刻好了后,找個機會帶出來,給姑姑瞧一瞧如何?”

“姑姑你要瞧這個幹什麼?”

“姑姑好奇啊!而且,你也知道,你三舅現在很多的事情都想不起來,也許他刻出來的人會是我認識的,我也可以幫助他想起來呢?”

“好咧!不過,要是被三舅發現了,他若罵我,姑姑你得幫我啊!”

和金哥說完了話,耶律南仙卻是去找了耶律寧。

如今,距離耶律寧當初將徐三、也就是秦剛帶回來已經快四個月了,剛回來的時候,上京城還有着一年中難得的暑意,但是到了眼下,卻已經是落過了兩場不大不小的雪了。

耶律南仙先是說了剛才金哥提到的事情:“兄長,徐三他刻這個木人的事情已經有了快一個月了,金哥說今天已經能夠看出大致的樣子,並肯定不是他的娘親。你覺得會是誰呢?”

“你覺得會是誰?”

“唉!必定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一位吧?”南仙和哥哥其實都明白他們所指的會是誰。

“其實也不必擔心!”耶律寧淡定地說道,“無論如何,他都是我們最好的朋友。我把他帶回來的路上就想明白了:他若能恢復記憶,到時候想做什麼事,只要是我耶律寧能夠做到的,我必然去幫助他去實現!但是他若不能恢復記憶,我看看南朝那幫對他忘恩負義的皇帝臣子們,真的也沒有讓他回去的必要。所以,不如一同幫他忘卻掉那些煩心擾人的事情,在我們大遼,有我的照顧,必以脂給他一片施展才華與抱負的天地!”

耶律寧再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想了想,還是開口道:“你向皇帝請求守孝之時,我就明白了你的心思。我就你這麼一個妹妹,還能怎麼辦呢?但凡有一點機會,我必然會為你爭取。眼下這個機會就在我們身邊,只是最終的成敗還是攥在老天的手裏。還有一年的時間,一年之後,你的孝期即滿,他也必然會在我的助力下在大遼朝堂上嶄露頭角!屆時,如若老天真的讓他無法憶起任何往事,為兄便就為你請求皇帝取消你與西夏國主的婚約,再親自代你向他提親!”

“兄長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何時提出過這樣的要求?”耶律南仙聽得芳心亂跳、滿臉通紅,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是嗎?那就是為兄想多了嗎?好好好,那在一年之後,我就麻煩一點,另外再為徐三兄弟再去選一門好女子如何?”耶律寧捉狹般地笑道。

“兄長!”耶律南仙氣惱不已,卻是跺腳扭頭而去。

但是,沒等一會兒,她又旋風般地跑回來,氣鼓鼓地對着哥哥說道:“兄長可是你說的,一年之後,為我請旨取消婚約,再為我去提親!可不許你反悔!”

說完,不待耶律寧再說些什麼,竟又是一陣風地跑開了去。

耶律寧卻是更開心地放聲大笑不已。

隨後,耶律寧來到了徐三的院落。後者趕緊過來見禮,卻被他擺手制止,並道:

“賢弟的身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吧?”

“多謝王爺的照料,早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今日朝堂議事,西邊的阻卜人耶睹刮部起兵叛亂。這些阻卜人在先帝的時候被朝廷大軍打服了才十幾年,現在又不老實了。只可惜眼下朝堂眾人,要麼目光短淺,認為阻卜人難成氣候而建議不必理會;要麼都是貪生怕死之輩,雖然贊成平叛但卻無人願意領兵。本王實在看不起這幫人,便站出來接下了這件事。只是缺少一個內能謀事、外能帶軍的幕僚之人,眼下卻是屬意賢弟,不知你是否願意與本王一同出征?”

徐三聽了后,卻無一點猶豫地抱拳拱手道:“徐某蒙王爺收留,一直無可報答的機會。若是此行能夠用得上徐某的話,自當於王爺鞍前馬後效命聽用。”

“哈哈,本王此次出徵得你所助,必當凱旋。賢弟此前未有軍功,暫且委屈在本王帳中做個撻馬【註:遼人軍隊中的扈從官名】,只要能夠打了勝仗立下軍功,即刻為你授官加賞!”

耶律寧走之前,卻是斜眼看了看放在桌案上的刻刀及那隻快成形的木像,心中不由地一動,問道:“賢弟這是雕的什麼?”

“哦!應該是我的一個故人吧!一直在記憶中,卻怎麼也想不起。閑着沒事,就把她雕了出來!想着多看看,也許能夠想得起來!”徐三一邊說著,一邊將這快雕完的人像遞了過來。

耶律寧一瞥,心中便是一個咯噔,雖然雕像只是大致成型,但他卻是一眼認出,這雕的分明就是他在天津寨見過的李清照模樣。再看看徐三現在滿懷希望地看着他的樣子,嘆了一口氣道:“本王也是看不出來。不過你放心,待你刻完之後,本王可以幫你留心,看看有沒有與這相似之人。”

說完拍了拍徐三的肩膀,出去的時候卻在心裏說:“為了我家的那個妹子,我可千萬不能放你回南邊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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