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紅心鹹蛋

第3章 紅心鹹蛋

第二天,秦福去還張家的錢非常順利,這倒不是張盛財發了善心,而是他根本就沒料到秦福能借到錢,一下子就還清了本息,而且都是現錢。當時立借據時,是找了坊正王麻子作中人,因為張盛財覺得這事十拿九穩,索性就把事情做在了明面上,也把房契也放在了王麻子那裏。

所以,也就眼睜睜地看着秦福拿回了房契。

“媽的,去找人問清楚,是誰借給這老頭錢,壞了我家好事!”看着秦福走遠,張盛財恨恨地對一底下人吼道。

這邊秦剛在父親下鄉去收鴨蛋后,也讓小妹去街上買了兩枚當時的鹹鴨蛋回來嘗了嘗,則更有信心了。看來,宋人雖然有了鹹蛋,但只是普通的鹽水泡製,並沒有掌握後來用灰泥腌制的技巧。

這時,秦剛已經能夠起床下地,並時常地外出活動活動了。對於現在的這具身體,他能夠感受到那股在病魔折磨之後、正得到康復與漸漸釋放的年輕活力。

他們家住在高郵縣城東門與北門外的一塊地方。這裏向北,原有一好幾座不大的小土山,因為這裏的土挖出來比較適合燒些磚瓦壇罐,於是便慢慢地聚集了不少窯戶,有了一個名字叫北窯庄。

之後來此買磚罐的人也會順便帶些貨物販賣,包括周圍鄉下的人搖船到了附近的河汊,也大多會從這裏上岸進城。這裏也就形成了一個野渡口,民間的野渡口大多都會形成草市。

草市逐漸有了人氣,向著靠近縣城方向形成了一條街,聚集了一些店鋪。秦家雜貨鋪就在這條街的偏東一處,前面是一間不大的門面,後面一個小院子,院子裏有一口自家開的水井。院后便是一進房屋,中間是堂屋,兩邊廂房一間秦福居住,另一間便是秦剛的,小妹年紀還小,就在秦福房間的一角搭了床鋪。

院子裏搭出了兩個小間,一邊是廚房,一邊作為店鋪的貨倉。當然,家裏經歷這場變故,貨倉里也就剩下了一點零星的貨物,還就只有一些空壇空箱的東西了。

秦剛走到廚房看后,已經明白此前家裏的窘境,米缸內存米幾無,牆角堆放了一些野菜芋艿,便是小妹與父親前些日子的主食。

之前的記憶中,家裏雖然生活清淡,但卻從未斷過米糧,也從沒有過要去買些野菜芋艿充饑的地步,而這一切,不過只是自己的一次意外溺水引起,所謂的“因病致貧”看來是古今亦然啊。

感慨完后,秦剛不會忘了自己的責任。他試了試自己的手腳力氣,開始帶着小妹將廚房、小院以及那間堂屋進行了一番打掃與整理,先行清洗出了不少的空罈子,為接下來的腌鹹蛋作準備。

兩天後,秦福帶着新收來的鴨蛋回到了鋪子,有了貨,鋪面也重新開張,掛出了“新鮮鴨子”的木幌。秦剛正想問父親是不是寫錯了,突然意識到此時,所謂的雞子、鴨子正是雞蛋與鴨蛋的書面稱呼,只有口語中才直接稱為蛋。

同時送到的,還有秦剛要求的草木灰與黃泥,各有一大袋。葛家村的人見秦福買下了所存的鴨蛋,這兩袋東西也就白送了。

“小妹啊,你先在鋪面照看一下,我和你哥去理貨。”

秦福拉着秦剛回到房間后,從身上掏出一些剩下的錢,說道:“先前還了張家的錢,還剩有四貫又七百個銅錢。這次葛家村的鴨蛋一共八百隻,也是先前做過生意的,每隻算六文錢,包括送過來的腳力錢,是四貫八百個銅錢。我和他們商量了,先付三貫,餘下的等我出了貨就付清。所以,現在徐夫人給的錢剩下還有一千六百多文。”

“嗯。”秦剛點點頭道,“我看來的這個方子裏,要想做好鹹鴨蛋,必須要有兩樣非常重要的材料,一是鹽,而且得是精鹽,把這些蛋都腌起來,大約會需要三四斤的精鹽。另一個就是黃酒,這個倒是零沽發賣的那種就可以,大約需要十斤。我不太清楚價格,剩下這錢夠不夠?”

“足夠了足夠了。”秦福說道,“這精鹽雖然有點貴,但三四斤的話還好,黃酒不要去買了,家裏倉庫里正好還有一壇,拿來用也足夠了。”

“好的,嗲嗲你趕緊先去把精鹽買來。”

秦福雖然滿腹疑慮,但是這錢一則是徐夫人看在秦剛的面子借來的,二則這兩天總覺得兒子多了幾分讀書人的氣勢,說出來的話,讓他不由自主地也就認同了。

晚上鋪面打烊后,一起清點了一下收入。

秦家鋪子停了幾天重開,街坊鄰居也知道秦家的這番變故,多少也會來捧個場,買個兩三隻鴨蛋。因此這小半天多,也賣出了四五十隻,收回了小半貫錢。

小妹有點興奮,她說:“今天半天能賣半貫,那一整天不就可以賣一貫錢?我們這樣子賣上十天的話,不就是掙夠了還給徐夫人的錢了?”

秦福搖了搖頭說:“傻丫頭,算數字算得挺准。可這做生意哪有這麼簡單。今天來買的人多半是街坊看面子,他們又不會每天都買。明天一天能賣到今天的一半數就算好的了。再說了,鴨蛋越放越不新鮮,過了五六天的話,這個價格就要再降一些才行。要不這樣,葛家村的人能賣我這麼便宜?”

秦剛點點頭說:“正是如此,嗲嗲你有經驗,估算一下,我們能正常在收價以上賣出多少個?”

秦福想了想說:“差不多一半四百隻左右。”

秦剛則說:“好吧。那我們就把剩下的四百隻腌成鹹蛋。”

“這……也行吧。那這鹹鴨蛋能賣多少都算是賺的了。”

“你們放心,這個秘方可是古書時記載的,一定不會有問題。只是我們今晚要連夜趕工了!”

“那沒關係,剛哥兒你來說方法,我和小妹來動手就行。你身子剛恢復要養養。”

“沒事了,我早就好了。再說又不累。”

一家三人便來到院子。秦剛指揮他們先把從鄉下收來的黃泥分成三堆。然後用水加上黃酒再把買來的精鹽化開,秦剛自己聞了聞,按照黃酒與鹽的濃淡程度不同分別和出了三堆泥。

“這左邊的稍咸一點,右邊偏淡。”秦剛指着三堆和好的灰泥解釋,“我們分成三份,然後做好記號,等腌好了看哪一種的更好些,當然也可以問一下客人的偏好口味。這些鹽酒與泥的比例,我們下一次再腌時就會更有數了。”

再接下來,就打來井水,將鴨蛋一隻只清洗乾淨,再用和好的咸泥將鴨蛋裹好,再在黑色的草木灰里滾動一遍,最後整齊地碼放入白天已經洗好的空罈子裏。

三人一邊在忙碌着,秦剛一邊叮囑兩人,這個配方雖然簡單,但是只要保密得當的話,別家也很難學去,這樣,秦家的鹹鴨蛋就能在市場上打出名氣。

當然,聽的兩個人也就將信將疑地跟着做了。

這些活雖然不重,但畢竟有四百隻鴨蛋,也讓三人忙到了半夜,看着堆滿了廚房與堂屋牆角的一隻只罈子,秦剛滿意了伸了伸腰,眼中的它們似乎已經變成了堆着的銀錢,他不由地頑心頓起,把手裏的灰泥往小妹的臉上抹了一道。小妹大叫了一聲,轉而也往他臉上一抹,然後看了后咯咯亂笑。

秦福在一旁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

鹹蛋腌下后至少得等二十天。

這些天,兒子的身體好了,又有了鹹鴨蛋的希望,秦福恢復了精氣神,又跑了一些老關係,半賒半買地補了一批雜貨,新鮮鴨蛋也都零零落落地每天賣出一些。進進出出地,雜貨鋪的營生也有了起色,葛家村的鴨蛋餘款也在十天後都結清了。

秦剛在這些天裏也沒有閑着,他把房間裏原主用過的書籍以及寫過的作業都翻看了一遍,努力與留存的記憶一一印證。

這時,秦剛發現了一個明顯的問題,就是到底是回憶原主的記憶,還是回憶自己在現代的記憶,這兩者似乎是相排斥的。好像它們在共享一個同樣的記憶庫,這邊多一些,那邊就少一些;這邊回憶得容易了,那邊記起來的就難了。

在發現了這個規律后,秦剛心裏咯噔了一下:兩相選擇,他寧願多想起一些來自於現代的記憶。至於原主的東西,那就一切隨緣吧!

比如看這些書,其實不過就是繁體字而已,豎式排版而已。是有些不習慣並感覺吃力,但無非是多看看,還都是能夠看得懂的。漢字的繁簡轉換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第二便是寫字,來自現代的秦剛也算是吃筆頭飯的,對於書寫一事向來很重視,一手的硬筆書法還曾拿過學校與電視台的獎。如果換成了蘸墨的毛筆,的確需要一定的適應,但運筆與筆畫架構間的原理依舊相通,在紙面上試寫了一些字,差不多還是能夠達到之前原主的字跡水平的,所缺乏的不過是一些練習的時間而已。眼前能看到的一些差異,只需要用生了大病、傷到了手腕等等理由來解釋就足夠了。

當然,秦剛更關心地是能不能回去的事情,因為他已經算過,這次的紅心鹹鴨蛋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是能夠還得清家裏所借的錢。這樣的話,他如果再回到現代,也不至於良心過不去。

那天送他回來的是在北窯庄與他一同長大的發小,一個叫胡衍,自小死了父母,寄住在隔壁夏家莊做佃戶的舅舅家。一個叫談建,父親是在城裏打更。大家家境相近,年歲相近,平時就玩得很好。

這天,兩人過去看望他,秦剛便拉了兩人要他們帶他去那天落水的地方看看。兩人覺得很奇怪,但想着這麼多天了,也是可以出去走走的,於是便帶他一同過去了。

剛開春后的甓社湖邊還是很蕭瑟,秦剛上次落水的地方非常地尋常,除了不遠處有一座供遊人休息的玩珠亭外,就是一些灌木樹叢。

秦剛是想找到什麼特別類似於時空奇點、蟲洞入口之類的想法,算是徹底破滅了。寒冷的湖風在提醒他,如果不死心地想往湖裏再跳一次的話,回去的概率半分都看不着,凍死的可能應該是九成九了。

回去后,他更清楚了要想在這個世界裏生存好的基礎就是身體的健康了。無論他能擁有多少超前的思想與知識,但是一旦出現了體質上的拖累,或許一場感冒與肺炎就能奪走所有的一切,他自然是不敢大意。

早睡早起、跑步蹲跳、拉伸俯撐,甚至還有眼保健操,只要在避開父親與小妹的場合下,秦剛對這些都一個不落地全部都撿起來開始做了。這時,再回想起穿越之前工作時各種極不健康的混吃混睡的經歷,秦剛不由地苦笑了幾下:現在都恨不得全部都反其道而行之了。

再下來,秦剛也會偶爾走到前面的鋪子裏照看照看,街面走過的鄰居有時也會過來打個招呼:“小郎,身體好啦!”之類的。

秦剛這時也發現一個有意思的情況,他雖然是家裏的長子,但是大家都習慣叫他小郎,據說是小時候的個子長得特別小的緣故。如今年紀大了,個子雖然也長起來了,也不過只是在人群里的相對中等的那種。當然,別人真要叫他大郎的話,反倒是更不喜歡的了。

這天一早,鋪子剛開門,就有人來打招呼:

“秦兄好啊,哎呀,早就想過來看你了,沒想到你身體好得這麼快啊!”聽到有些熟悉的聲音,秦剛抬眼一看,正是張盛財的兒子張徠,身材瘦高挺拔,長相也十分端正清秀。

當看到秦剛的表情有點冷淡與停頓,張徠稍稍露出了一點訕訕的表情,似乎他很在意秦剛的反應。

略微回過神來的秦剛只能拱拱手敷衍道:“多蒙張兄關心,不敢當。”

張徠小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似乎鬆了一口道:“哪裏,咱們都是同學,來看你是應該的。這不,還給你帶了點東東補補身子。”說著,身後的跟班便往櫃枱上面放了一包東西。

看着秦剛也沒有讓進去坐坐的意思。張徠有點尷尬地自我解脫說:“好啦,你休息。我還等着你什麼時候回學堂一起讀書吶!那個,秦老丈,忙啊!我走啦!”

望着這人身影,一直未吭聲的秦福搖搖頭道:“原本看着還不錯的孩子,也算是和你關係不錯的。虧我前幾天還相信他家是會幫咱們的,結果沒想到最後是想騙走咱家的鋪子。剛哥兒,這種人的心眼太多,以後得少和他來往。”

“是的,嗲嗲。”秦剛隨口應道。

第二天就出了二月,三月初一,也是之前算好的鹹蛋出缸的日子。一大早小妹就守在了堂屋,盯着腌蛋的罈子,神情非常緊張。秦剛倒是不慌不忙地在院子洗了洗臉,又打一盆水過來,笑着說:“緊張什麼?讓你們來見識一下正宗的鹹鴨蛋。”

接下來,從標好記號的三種不同鹹度的罈子裏各取了一隻出來,在木盆的水裏小心地洗去了黑乎乎的灰泥,露出了青白色的鴨蛋殼。

秦剛拿出一隻碗來,挑選了中等鹹度的那隻,在碗邊將蛋殼磕出一道裂痕,再兩手一分。

“哇!”小妹眼前一亮,“好漂亮的鴨蛋,這蛋黃怎麼這麼紅?”

“成了!”秦剛頓覺一陣輕鬆,說:“把剩下兩隻直接在水裏煮熟,這隻直接將碗擱在水上蒸。我們今天先吃一頓鹹蛋餐。”

秦福趕緊把這些都放進鍋里,轉回來便問:“剛哥兒,這灰泥腌蛋的方子倒底有什麼講究啊?”

因為看過了第一隻蛋,秦剛的心已經放下了大半,看着煮熟還有些時間,便給兩人解釋了起來:

“腌鹹蛋首先是怕腌出臭蛋。這裏要講究兩點,第一點是要把蛋殼徹底先洗乾淨,不能留下髒東西;第二點就我們為什麼在最後的黃泥外面裹上草木灰呢?草木灰的作用就是可以殺菌……就是消毒……就是驅除有可能影響鴨蛋的毒素,這樣可以避免最後腌出臭蛋。”

“我們不再直接用鹽水泡,而是把鹽混在黃泥里,再把黃泥覆蓋在蛋殼外,這樣的話,鹽份就可以非常均勻柔順地進入到鴨蛋裏面。這樣腌出來的鹹鴨蛋才會鹹淡合適,可口好吃。”

“至於加進黃泥里的黃酒,這就更重要了,黃酒去腥,鴨蛋里的腥味都能夠被酒去除,然後還能夠把蛋黃里的油給勾出來,出了油的鹹蛋黃,會變得紅通通的、油旺旺的,所以我們可以叫它為‘紅心鹹鴨蛋’!”

小妹開心地說:“應該是‘秦家紅心鹹鴨蛋’!”

“對對,到時候就打這個牌子來賣!”

不一會兒,鍋里的鹹蛋都熟了。碗裏蒸出的蛋黃宛如初升紅日,四周的蛋白又皎如白玉。秦剛說,也可以介紹顧客買了鹹鴨蛋之後,可以用這個方法去蒸熟,在上鍋之前,旁邊加上兩片鹹肉絲、或者些許鹹肉丁,就可以成為一道上好的特色菜肴。

而直接煮熟的兩隻帶殼鹹蛋,則可以用刀從中間剖開,每半隻都看到了中間微紅且帶有油汁的紅心蛋黃。

註:南北朝《齊民要術》中就有記述:“浸鴨子一月,煮而食之,酒食具用。”此鴨子即是鴨蛋,鹽水泡製法流傳較久,不易控制蛋的鹹淡。高郵有記載的採用草木灰黃泥腌制的方法大約是出現在明末清初,這種方法下的鹹鴨蛋品質穩定,易出油口感好。從此後,高郵鹹鴨蛋則開始大大地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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