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自序:一代同齡大師的“比”與“興”(2)
“他不是清華的。”季先生說。
“侯先生是燕京大學歷史系出身,念書時旁聽過清華的地理課,在燕京大學任教時又兼過清華的《市鎮地理基礎》課。1952年轉到北大。去年(2006)年底,侯先生和您,以及其他十位教授一起榮獲北大屆‘蔡元培獎’。”我答。
“林庚去年10月走了,要是晚走倆月,‘蔡元培獎’應該有他。”季先生神轉為黯然。
冷場。雙方都沒有說話。我想到林庚,他是1910年出生的,1928年上清華,先學理科,后改文科,林庚個性鮮明,和季先生淵源很深,要是小一歲的話,倒是個理想的比較對象。
過了一會兒,季先生問:“還有嗎?”
“陳省身,”我說,“他上學早,1930年就從南開大學畢業,然後到清華任助教,並讀研究生。1934年研究生畢業,去德國留學。回國后,任清華教授。”
“我們見過,在南開大學。那一回,是出席范曾搞的一個活動,”季先生笑笑,“是為范曾撐腰,壯門面,碰上的。陳省身已經過世了吧。”
“是2004年。”我答。
鑒於講話時間已長,我趕緊長話短說:“還有黃萬里,黃炎培的兒子,清華水利系教授,右派;還有錢鍾韓,錢鍾書的堂弟,他考上清華,沒上,念了**;還有孫毓棠,清華歷史系的,詩寫得很好,在文學圈裏相當活躍;還有董同龢,音韻學家,他1932年進清華中文系,擔任過《清華周刊》編輯,以及中國文學會主席,後來去了台灣。不談了,不談了,今天就說到這裏。”
“黃炎培我熟悉,黃萬里不清楚,孫毓棠熟悉,錢鍾韓、董同龢知道一點,不多,你點的這些人,都不是三兩語說得清楚的,我等着看你的文章。”季先生微笑頷。
然而,2007年下半年,外加整個2008年,我已移語文字探源,且在推出《季羨林:清華其神,北大其魂》之後,又完成了一本《季羨林圖傳》,同時趁熱打鐵,着手撰寫《天意從來高難問——晚年季羨林》,因此,前面所說為季先生那一代同齡大師作比較文學的事,一直沒能提上日程。其間,也曾把題目交給我的學生趙楓蓮女士,她作了努力,寫出部分初稿,后因故未能完成。2009年歲初,我做美國之行,便中探訪、遊覽了錢學森、陳省身、黃萬里當年留學、工作之地,往事襲來,怦然心動,遂決定親自動手,以上述與季羨林先生的談話為契機,寫一本比較文學的專書。
在1911年出生,而又與清華有關的名人中,我最終挑選了六位,分別是:季羨林、錢學森、陳省身、侯仁之、楊絳與黃萬里。王竹溪其實是個好例子,才氣好,人品也高,但在寫了一半以後擱下,原因在於他去世太早,只活了七十一歲。七十一歲,拿“古尺”衡量,也是過了“古稀”,高壽了,但在今天,只能算中壽,和上述六位比,更是小來兮。本書最終確定的六位主人公,都活到九十歲以上,而且在筆者着手“比較”的時候,其中四人業已九十晉八,百歲在望——光憑這一大把年紀,就夠“巍巍乎高哉”的了;按生日先後排列,分別是楊絳、季羨林、侯仁之和錢學森。以上六位大師,都是二十世紀漩渦湍流中的砥柱,在歷史的花名冊上,是要用粗獷的字體特別標示的優秀分子。他們都是與清華學校同庚,大學畢業後轉向海外,而後又葉落歸根,在各自的領域撞響黃鐘大呂。鑒於出身不同,秉性迥別,機緣殊異,他們的人生曲線,既有交叉,重疊,更多的則是犬牙交錯,參差不齊。所以閱讀他們,就像從直升機上鳥瞰一場高水平的馬拉松賽,道路的每一處轉折、傾斜,選手的每一程戰術、揮,都看得一清二楚。
六位大師,每一位都是一部大書,把他們組合在一起寫,工程未免龐大,我投機取巧,只挑他們關鍵時刻的典型表現——即便如此,有一些地方,也只是點到為止,有那個意思就行了。現在幹什麼事都講究互動,我把更多的思考留給讀者,我相信讀者的眼力。
2009年2月5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