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生命的真理(下)(1)
蘇格拉底最大的“罪過”在於他打破了人們完滿自足的平衡狀態。***他要做一隻刺人的馬虻,蜇醒整個沉睡的雅典,他衝進雅典的精英們的知識殿堂,告訴那些自以為聰明者實際上一無所知。他蘇格拉底知道等待他的是被虐殺的命運,但他仍然用畢生的精力服務於虐殺他的人們,這正是他的崇高之處:“這些年來,我把私事置於腦後,拋棄天倫之樂,為你們的利益整日奔忙,象父兄一樣默默地照顧你們每一個人,敦促你們專心向善。”和所有的聖徒一樣,他懷一顆柔弱而摯烈的心,與他卑微、渺小的兄弟一起,共同領導受命運的折磨,超度他們得道。這正是神之子所做的事:人類無法贖回自己犯下的罪孽,於是上帝派遣他的獨子與人類共受磨難,並作為卑微渺小的人類的一員被釘上十字架。人類需要來自大光明的人來昭示他們的暴虐與愚頑:“我差你們去,如同羊進入狼群。”(mat10:16)看來,蘇格拉底領受了這一使命:“神特意派我到雅典城邦,這個城邦就象一匹巨大的純種馬,因為身體龐大而日趨懶惰,需要馬虻的刺激。神派我到這個城市就是執行馬虻一樣的職責。於是,我整到到處不停地、刺激、說服、譴責你們第一個人。”(《蘇格拉底的最後日子》)虐殺他的人們當時萬萬沒有想到,就在蘇格拉底死的時候,他們還從蘇格拉底高貴的人性中借得了一點光輝。一個猶大足以使全世界榮受恥辱,而一個耶穌又能使整個人類得救。願他們穿過荒涼的土地,在上帝身邊得到永久的安寧。
對於那些未知的東西,我們不可過於暴虐和傲慢——當天使還沒有賜給我們一雙能得遇大光明的眼睛時,對於那些攪動了我們平安秩序的思想者,我們要心存感激和充滿敬意,不能迫害詛咒。因為他們代替了我們去探示那些人生的諸種可能和未知的生命領域,不管他們是向地獄進還是向天國朝聖,他們都是生活的烈士,並為此付出了精神健全的人難以想像的代價。生命在於精神。人需要追求和擁有崇高,因為它是是一種積極的精神力量,是人類審美體驗的一種樣態以及最高境界:自豪感和欣喜感,敬仰感、莊嚴感和驚嘆感。它使人自豪和自尊、自信和感奮,給人的內心世界注入巨大的生存勇氣和精神力量;使人由抑而揚,由悲而樂,由驚而喜,使人意識到自己的價值和偉大。它在人們心中點燃追求美好生活的渴望,而那些偉大的精神之父蘇格拉底、柏拉圖,以及耶穌就是崇高的象徵。他們以畢生的精力乃至生命宣揚和扞衛真理:“天之生人,不是要我們做卑鄙下流的動物;它帶我們到生活中來,到森羅萬象的宇宙中來,彷彿引我們去參加盛會,要我們做造化萬象的觀光者,做追求榮譽的競賽者,所以它一開始便在我們的心中植下一種不可抵抗的熱——對一切偉大的、比我們更神聖的事物的渴望。”(《繆靈珠美學譯文集》)崇高還是評價一個時代精神健康狀況的一個重要尺度。一個能夠創造崇高的審美形象的時代,必然是一個人的素質很高的時代;一個對崇高境界充滿追求的信心和熱的時代,必然是一個精神健康、正常的時代。
然而崇高在我們時代的境遇並不好。它被踐踏、嘲笑,被損害、凌辱。在這個物慾主宰的世界裏,精神矮化的人,還有他們**化生活,毀傷了崇高的精神,我們看到了崇高在我們時代的悲慘景和生存境遇,這是一個昭然若揭的事實。我們時代是很難看到崇高的,在我們時代的低俗、膚淺、混亂的精神景觀里,我們看到了迷亂和虛妄、消極和頹廢、恣睢和誇張、膚淺和庸俗、冷漠和做作;看到了自得其樂的陶醉,自暴自棄的放縱,自哀自憐的傷感,軟弱無力的喧囂,這是怎樣一幅輕飄飄的缺乏活力的人生圖景——幽暗的心理環境,逼仄的精神視境,混亂的價值觀念。
如果說我們在80年代前期的偶爾還能感受到接近崇高的道德激和英雄氣質,那麼,從80年代後期人們普遍就開始顯露出眩惑、頹廢、迷亂的精神狀態——形式主義和個人主義傾向,脫離現實和理性的虛無傾向,怪誕體驗和暴力殘忍迷戀等等,則成了人們具有主宰性力量的趣味模式。到了90年代,商業主義的拜金傾向和物質主義的享樂傾向,使以往存在的消極勢頭得到了惡性的展,原本就很脆弱的主體重建原則、介入現實原則、思想解放原則、平等對話原則、人道主義原則等精神原則幾乎趨於瓦解。超功利的價值原則被商業化的利益原則所取代,我們時代的最終痼疾是價值觀的喪失,目前的狀況比歷史上任何時代都要危險,人類只有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這種狀況。喪失價值觀的後果就是道德相對主義和文化相對論的泛濫,導致享樂主義和虛無主義長驅直入:你看不到真正的成功者,儘管到處看到拿腔作勢的官僚和腰纏萬貫的商人;你看不到真正的歡樂,儘管到處在狂歡。沒有價值體系的狀態就是一種心理病態。我們看到的更多的是**的病變和玩世不恭,看到的是更普遍、更內在的無希望、無道德、無歡樂、反常態、失敗感,這就是喪失價值觀帶來的後果。人類就像需要陽光、鈣和愛一樣的一種宗教、生活哲學或一種價值體系,已經成為奢侈品了。沒有價值體系的人的生活是毫無意義的,懷疑一切、虛無的就是他們所持有的態度,他們還肆無忌憚地嘲笑固有的價值觀。人們的精神旗幟在一種被享樂原則和商業原則主宰的生活場景里,降到了有史以來的最低點。我們服從了流行時尚的庸俗統治,使人們日趨粗鄙無聊的是時尚本身的這種性質,民眾對色的追求十分普遍,中產階級的享樂主義盛行,騎在偉大的崇高頭上的是油滑的市儈,本來嚴肅的事被嬉皮士式的胡鬧所取代。嘲弄一切的遊戲和俏皮油滑的玩主做派,滿足了享樂時代的相當一部分人的消極的心理需要,給充滿內心壓抑而又失去價值觀的大眾,提供了“合理”放縱的安全通道。人們開始蔑視崇高,把喜悅的與悲傷的,粗鄙的與優雅的,調侃的與嚴肅的拉到同一水平線上。只有陽光才能照亮黑暗,只有水才能澆滅火,只有將這些瀆聖、低俗、粗鄙之魅等等鬼魅驅逐之,才能為我們精神的重建營造良好的生長環境,才有望改變崇高在我們時代的生存境遇。崇高被人當做一個過時的概念進行嘲笑,甚至已經被扭曲得慘不忍睹,我們有必要根據可靠的思想資源,揭示影響崇高形象創造的內在的主體修養與外部客觀條件,闡明崇高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