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不怕鬼的故事》注談到文獻與文物相結合問題(1)
新出《不怕鬼的故事》選,結合何其芳同志的序文,當寓讀,很有意義。***內中有此註解,涉及各個時代起居生活、名物制度問題,本來不大好注,注后還不大容易懂。現或由於出版匆促,注中有失去本意,易致誤會的地方,隨筆記下十來事,供再版時改注參考,並向專家通人請教。今後一般注書問題,如何才可望達到應有水平,也就便提出點粗淺建議。
一、“平上幘”,原注說是在上的一種頭巾,又名平頭巾。似不甚妥當,還不如說平頂帽明確具體。因為漢代普通幘式上如屋頂,應作式。《漢會要》曾提起過。如說“伍伯着赤幘”,河北望都漢墓壁畫,伍伯果然着赤幘,十分清楚,文圖可以互證。四川漢俑戴平上幘的實不少。至於漢代說巾子,多隻束而不裹頭,也有漢畫像磚可證,和宋明以來巾子含義不同。
二、“庭燎”,原注是庭院中燈火。這裏似應指火炬。文中明說是武士列隊夜行,更必然是火炬,元刻《全相平話五種》插圖,有不少形象可以參證。
三、“樗蒲”,原注說要用骰子定輸贏,也不妥。樗蒲本身即是賭具,形象如杏仁(更具體些說是腰圓梭子式),兩面刻龍鳳、雜寶、牡丹花等圖案,這是近年根據程大昌《演繁露》等筆記,結合明代錦緞花紋得到比較具體知識的。《唐六典》稱遂州貢樗蒲綾,《齊東野語》則記載用樗蒲錦裝裱梵隆寺字畫,明錦中還留下十多種花式可證。至於在本文中,似乎只是借作一般賭博形容詞,更不會是用骰子了。
四、“金斧木楔”,原注“金屬做的斧頭,口薄厚背的木片”,就字面而,不得其解。事實上,本文說的“木楔”,當指世俗所傳雷公打人手中拿的雷公楔(或稱雷楔,霹靂砧,霹靂楔,雷公斧……),多是古代石鑿類。或者因為在雷雨後出土,後人不察,即以為雷神所用傢伙。形象最早見於武氏祠石刻,略晚見於敦煌北魏洞窟壁畫上部,唐宋見於《揭缽圖》一畫中上角,最晚還有明刻版畫。至於唐人小說用“金斧木楔”,則分明是沿用陰陽家或道士說法,金能克木、木能生火,所以雷火由金斧木楔而生!如僅從字面體會,是得不到正確答解的。
五、“鼓聲向絕”,注說是定更鼓。但唐人說的意義和宋明卻不相同。因為唐代特有制度,由馬周建議而定下,入暮必擂鼓示眾,鼓聲停后,就將關城門,斷絕行人,禁止平民非公事夜行。所以到時城門前車馬擁擠。《李娃傳》等小說中均提及。宋代有夜市,城市生活大變,就不會因鼓聲引起擔心了。
六、“球杖”,原注說“即手杖”,不合。應指打波羅球的桿杖,馬上用的長些,形象有《擊馬球圖》可證。步打用的短些,日本藏唐代花地毯上還有個樣子。和現代玩高爾夫球的工具差不多,並非手杖!唐宋人作為儀仗使用,也有個參考材料,即《西嶽降靈圖》金犢車前一個人手中所拿的,相當具體。
七、“胡床”,原注以為是“可以摺疊起來用繩子穿成的矮床”,不易懂。因為胡床並不是床,也並不矮。它和熏籠是改變了我國男女基本坐式的兩種重要傢具!史傳稱漢末才應用。近年,河南信陽長台關楚墓出土一個彩繪漆瑟,上面卻有一個形象反映,證明到中國來至少也有了兩千三四百年!胡床近似交椅,最初不一定有靠背。唯見於《北齊校書圖》中的,還應是有了靠背的交椅。特別是宋代人在本文上說戎服使用,靠背還必然是栲栳圈式。宋人畫跡中戎服將帥坐它的,有《三顧茅廬圖》、《十八拍圖》。又元刻《平話五種》插圖中坐的就更多。實物在故宮和北大還各有一件。用鏤銀包鑲雜件,當時在軍營帳幕中使用,上面還常加虎皮,便是小說戲文中所謂“虎皮金交椅”。它並不矮,也不是床,唐人一般“床子”,還指獨坐小榻,不是真床!弄不清楚,即容易注錯。
八、“雙陸”,注有十二棋六博等名目,似有混淆。雖是引舊說,實以訛傳訛。六博見於《楚辭·招魂》,是戰國漢代博戲具,《博經》說的即難懂。玩法唐人已失傳,註解當然難具體。新出土有漢代陶制彩繪博局數種,有作長方盤式及正方式的(長方式兩端有橫欄一道),另加有如漢規矩鏡上的佈置,應用尚不明白,另用幾支尺來長籌箸相賭。博戲形象則有漢石刻及紹興出土漢末車馬神相鏡子上浮刻反映,相當具體,作二仙人在西王母前玩戲景,和曹植詩“仙人攬六箸,對博太山隅”敘述相合。(並可用來證《神異經》小說產生相對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