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從《不怕鬼的故事》注談到文獻與文物相結合問題(2)
雙陸則由唐到明代均盛行,博具用木或象牙做成,和個三寸來長小棒槌一般(瓷器中雙陸尊即效法雙陸形得名)。有種種玩法,如契丹雙陸、大食雙陸,或在案几上或就地玩,明代版刻《雙陸譜》、《三才圖會》均有反映。早一些還有唐人繪《宮中玩雙陸圖》,博局擱在特製小几上。又有《雪衣女亂雙陸圖》則本於唐人小說記貴妃與玄宗玩雙陸,不勝,所愛白鸚鵡因故意把雙陸局式搗亂而作,尚有明人摹本留下。元刻《事林廣記》又有《蒙古官玩雙陸圖》,博局擱在炕榻上。明人繪《金瓶梅圖》,博局則擱在長案上。實物也還有明代整份象牙作的,上刻龍鳳花紋。總之,和六博不相干,是兩個時代兩種截然不同的博具!
九、“降鸞”,注說“即扶乩”。降鸞實非扶乩。同是會道門騙人玩意,但過程卻不相同。扶乩用兩人扶丁字式箸畫於沙盤上作詩文,另由一人錄下。降鸞方式是在一空房密室中進行,室中預放紙筆,並磨新墨,隨即鎖門加封,到一定時候,聞房中鞭炮聲響,再開門一看,則室中所有大小紙張全已寫上詩句格,上款照例題贈信士某某,下款常署呂洞賓、關雲長、濟公等等,墨跡還**的。事實上是另設暗門,雇請外省書手進入房中奮筆直書詩句。
十、“壺”,注有“夏朝叫尊彝”字樣。至今為止,我們還不能肯定有夏朝的壺。《聊齋》上所說的,即古壺,大致也只指宋元人所習尚的投壺用的雙耳長頸銅瓶式壺為合,不是夏商彝器!器物常常在變,使用那個名詞用意也常常不同,得一同考慮。
十一、“閃電娘子金鈸”原不注,附帶提提。因為這裏說的是明代道教廟宇塑的雷公和閃電娘娘手裏拿的玩意兒。漢代以來風伯、雨師、雷公、電母四神傳說即已成熟,在傳說中電光是從電神手中拿的兩面銅鏡子放出光來的,形象在石刻上就有,北朝敦煌壁畫則更明確。鏡鈕比例大,可以推想畫稿必成於魏晉之際,在桓帝祠老子以後。《揭缽圖》是唐代佛教有名宣傳畫,繪佛降伏鬼子母故事,上角繪電母,還是手拿銅鏡,唯鏡身縮小,已如響器中的鈸或星子形狀。明代塑像做成金鈸,可知已不明白出處用意了。
以上十一事問題並不大,因為讀故事的不一定看注文,看注文的又不會生疑問。注文如過於瑣細,或者反而會引起讀者都走彎路,鑽牛角尖,忽略了主文目的。我之所以特別提出來,是由於感到目下注解整理古典文學,時常涉及萬千種古代日常生活起居服用名物的形象制度問題,我們應該採取什麼態度,才比較適當呢?是認真踏實求理解,再博聞約取,加以簡而扼要的說明?還是照習慣不求甚解,隨手對付?照舊引書證書,既容易以訛傳訛,力求正確,就必須痛下工夫,這裏矛盾顯然是有待解決的。看圖識字,前人已做了不少有益而重要工作。例如《爾雅圖》、《博古圖》、《古玉圖》、《本草圖》、《三禮圖》、《歷代職貢圖》、《武經總要圖》、《飲膳正要圖》、《事林廣記圖》、《王楨農書圖》、《天工開物圖》,以至於包羅萬象的《三才圖會》和《圖書集成》書中各圖……都各有一定重要性,但是也有一定局限性,必明白它才能比較正確地批判使用它。這些有助於治學研究的圖錄,如何用一簡便方法,轉到注書教書工作者手中,成為參考工具書,還待出版部門想辦法。而近十年地下出土文物又有萬千種,其中有許多新現,既增加了我們的新知識,又可糾正前人圖錄中的錯誤。如何結合文獻和文物來綜合運用,現問題,卻是新方法。學會這個方法,還可說是個相當艱巨複雜的工作!但要利用它就得學懂它,沒有別的省事辦法。目下古籍整理註釋工作越來越多,責任無疑也越來越重,如何看待註釋問題,及更好地解決註釋問題,應當是大家關心的事!
有關這個問題,記得在七八年前,在商討樂府詩注時,我就提起過,為求日用器物部分知識落實,我們的學習方法可能要變變。主要是能把文物和文獻同等看待,注意注意近年出土萬千種文物,定能得到不少啟,解決許多疑困,把新的註釋工作大大推進一步。大如研究物質文化史、生產展史、工藝美術史,小如注《紅樓夢》和《唐詩三百》,都不免要接觸到一個十分現實“物”的問題。而且這個“物”,無論在質和量上,在稱呼上,又還不斷展改變。要談它就必得真正懂它。雖然照習慣也盡可以不理會這個現實存在的數以十萬百萬計的“物”,可是它卻有資格補充或否定一切專家學人在研究工作上的前提或結論及註解說明。要求國內所有治文史的前輩和少壯,在七八年前,都充滿興趣地來學文物,這種願望當然不大現實。因為許多人不可能具有相同認識。即少數有心人樂意實踐一番,也還得有關方面為他們創造些條件:或兼任博物館研究員,或於假期可利用博物館材料進行研究工作。如只是十天半月走馬觀花偶爾看看博物館,所得恐怕就不會怎麼多的。個人雖深深相信,具有眼光和充沛熱,而且善於綜合運用方法的專家學人,到國內幾個大博物館工作一二年,必可得到滿意的豐收。我也明白這在事實上有辦不到處,因此當時還曾設想過,如北京圖書館一類收藏宏富、人力充實的文化機構,能打破習慣,針對新的需要投入部分物力人力,取得全國文物單位協作,附設一個保有百十萬件文物圖片的參考資料室,分門別類,編成索引卡片,供各方面參考應用,對於學術研究,也必然會起良好作用。這種想法在八年前說來,雖不太荒謬,自然還是不大現實,或為時過早。現在再來提提,想來還不是明日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