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冷扉初履(一)
室內滑板場裏,池以藍坐在U型池邊緣,一動不動地看着手機。
微信界面上顯示着不久前發來的消息。
他盯着那行簡單的字看了許久,不由自主蜷起食指。
接着,他退出界面,找到播放器放了一首常聽的歌,而後,手機被毫不留情擱置在一旁。
少年抬腳踩上板子,倏地自U池邊滑了下去。
板場在室內,一個來回便到頭。可有限的空間也沒能阻止他恍如乘風。腳下的滑板彷彿在隨着他的動作跳舞,一個又一個招式在瞬息間相連,不留喘息而又令人眼花繚亂。
不知過了多久,歌已經循環到了第N次時,一道聲音闖入這場視覺盛宴。
“池六!”
綽號“黑仔”的滑板場老闆站在門口喊他:“走吧,我這裏要打烊了喔!”
“這麼早?”
他正從U池邊緣嗤啦滑下來,翻板一踩,做了一個漂亮的身後收板。
黑仔人並不算很黑,膚色偏麥,通身Supreme,腳踩黑色Nike板鞋,三十歲年紀,仍是街頭學生仔打扮。
“沒辦法,今天我女朋友生日啊。”黑仔說著轉了轉車鑰匙,朗聲笑道,“你乾脆在家裏裝個碗池嘛,你又不差這點錢。”
“老爺子盯我盯得緊。在家後院鑿個碗池,還不把他氣昏過去。”池以藍聳聳肩,跟着黑仔往出走。
黑仔關了板場,逕自離開去赴甜蜜之約。
池以藍獨自上車,把板子擱在後排地毯上,系好安全帶,卻遲遲沒動。
車窗外是昏沉夏夜,悶熱的溫度昭示着風雨欲來。車內的空調驅散了潮濕的氣味,彷彿將他被層層包裹的心吹了個透涼。
涼得空蕩蕩的。
可他的周遭其實並不那麼寂寞。
只要他想,他隨時能找到玩伴消磨時間。
傅西塘、金伯南他們群組的消息跳個不停;費靜琳的消息試探而飽含深意地遞來邀約……他想起她從來濃艷的唇,手指擦過上頭黏膩的觸覺,本能皺起了眉。
他身畔不乏女伴,卻沒人知道他鮮少容她們近身。
帶着旖旎、暗示的香水的餘味,手指拂過髮鬢刻意投來的眼神,還有哪些落在他身上,肆無忌憚又貪婪的視線,他一概厭憎。
唯獨那個丫頭望着他時,眼裏什麼都沒有。
他一向坦然恣肆,對着她,卻總生出這樣那樣的顧慮。他起初自我說服,那不過是因為老爺子囑咐過,兩人在一處讀書,他要多看顧着,所以他才會如此。
可心裏又分明知道,她的確很特別。
比如刻下她沒頭沒尾地說要來找他,他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或許是他今夜的確無聊。
又或許……
池以藍重新拿起手機,找到那個一片田野的頭像,點開輸入一個地址,按下發送。
*
顧平蕪坐在露台,看遠空夜黯,微雨落在肩頭,浸濕了黑色的T恤。
手機界面是黑色的,她發去的消息並無回復。
他一定覺得她莫名其妙吧。
明明白天在山上還是一副要和他針鋒相對的樣子,這會兒就等不及巴巴地要去見他。
她笑了一下,把手機收回去。盧豫舟拉開她身後的窗,道:“過來吃飯了,阿蕪。”
“好。”顧平蕪起身,走進微涼的室內。
滿桌珍饈,她只是食不知味,什麼落進嘴裏都覺爾耳,無論誰來添菜她都乖乖地咽下。最後盧豫舟神色複雜地攔住那些遞來的筷子,“行了行了,囡囡都飽了,是吧?”
顧平蕪無可無不可地頷首,恰巧盧湘電話打來,她道一聲歉接起,隨後尋了個借口便要回去。
姨媽自然不舍,將之前沒送成的生日禮物拿來。是一個精緻的盒子,裏頭多半是首飾。
她還未來得及看,就被表姐拉着說:“我送她回去啦。”
電梯下行到地庫。
四下那樣靜,她聽到盧豫舟說:“阿蕪,你變了許多。”
她沒應聲,垂了頭笑:“你走一年多,我當然變了,還長高了點。”
盧豫舟停步,偏頭看她,眼神里寫着: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可顧平蕪不知該如何回答。要說什麼?說她也曾離經叛道,想過做一個任人白眼的惡毒女配,爭搶本不屬於她的愛情?還是說這麼久以來她康復了身體卻沒有康復一顆心?
她只能無言以對。
空寂里響起突兀的一聲鳴笛,顧平蕪猝不及防回過頭,整個人愣住。
“豫舟姐。”
少年的聲音不知何時植根在耳畔,成了很熟悉的所在。
顧平蕪莫名身體緊繃,注視着他一步步走來,向盧豫舟打招呼,他們說了什麼她全然沒有聽清,回過神來,她已經坐在他車上。
這是他的車,純黑色的,她只見過一兩次,卻認得是道奇,特地從國外運來的定製款。
她正盯着腳下踩着的地毯發獃,他就發了話。
“安全帶。”池以藍目不斜視地說。
顧平蕪如同被輸入指令的機械人,乖巧地繫上安全帶,偏頭看了看他,像是要討獎勵似的,可他不給眼神,她就只得回過頭,望向車窗外。
寸土寸金的江濱豪宅區,一駛出門便望見微雨蒙蒙里,江濱建築如光華暈染,連綴成一片星河。
“你怎麼……會在這裏?”顧平蕪終於還是沒忍住,先開口問。
“看手機。”
她歪頭思考片刻,想起什麼,拿出手機,發現幾個未讀的微信。
第一條是一個地址。
似乎因為沒有得到回復,緊接着第二條消息跟過來,他問:“你在哪?”卻仍然沒有得到回復。
顧平蕪似乎能想到他當時的不耐煩,一定是嘴角一邊微微抿起,露出那個漂亮的梨渦,舌尖抵在口腔內側點了一點,昭示出耐心耗盡,而後,給她下了最後通牒:“我過去了。”
他真的過來找她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姨媽家?”
“你問題太多了,小姐。”他給了她一個有些不耐的眼神,卻並不很冰冷。
她於是得寸進尺起來,“我以為你不回復我,是不想我去煩你的意思,有點難過,所以沒再看手機。”
“嗯。”聽了她的解釋,他似乎心情有變得好一些,罕見地給了肯定。
“我們去哪裏?”
“不知道。”
“……我還以為你是來找我玩兒。”
“玩兒?”池以藍有點冷淡地眯起眼,似乎覺得這個字眼兒有趣,反問,“原來你那時候是想來找我玩兒啊?”
停了停,他在漫天噼啪奏響的雨聲、車行發出的微微鳴響里,意味深長道:“你倒是和我說說,玩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