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爭奪公論(三十九)

第493章 爭奪公論(三十九)

京口,漢稱京口裏,至東吳孫權築鐵瓮城,置京口鎮。晉時置晉陵郡,南朝宋置南徐州,隋置潤州,宋升潤州為鎮江府,自元至今均稱丹徒縣,鎮江府府治。

京口驛,設在鎮江府城西,舊在京口閘西,天順七年徙於洗馬橋東。作為長江、運河交匯處的重要驛站,是全長六百六十里,鎮江至杭州的江南運河段第一驛。

按制,運河漕船每年有一萬兩千一百四十三隻,共分十幫,由一百二十四處衛所十二萬餘名軍士負責運輸,因路途遠近而規定各幫至北通州日期,有序不亂。

每年農曆三月初一始,北直隸、河南各運糧幫按次到達運河北通州碼頭。州東門外為土壩碼頭,凡屬軍糧卸此驗收入通倉,白米類於州北門石壩碼頭驗收后經通惠河送儲京倉。四月初一始,山東等運糧船幫依次至通;五月初一始,南直隸等按次至通;六月初一始,浙江、湖廣順次至通。各幫船於通州只許逗留十日,即以次返航,準備次年運糧,最後一批船幫限定十月初一必須返歸。

十月初黃昏時分,從京師返航的浙江船幫一隊在京口驛短暫停泊,稍事休息準備第二日進入運河河道。

梅璉走出船艙,招呼邢老大,徐卓,還有湯家的一個名叫劉貨郎的海州衛冠帶小旗,下船吃點東西。

徐卓顯然已經習慣了水上生活,所以一路走來,沒啥不妥。梅璉還好,畢竟守着滹沱河,雖然也是頭暈目眩,卻慢慢適應了。邢老大則不然,霸州那邊雖然也有河,卻連滹沱河都不如。因此,剛剛過長江時,對方很是吃了苦頭。至於劉貨郎,那就是個色目韃子,比邢老大都不如,哪怕守着海,自上了船,就天天吐。

“娘的。”腳底虛浮,拄着拐的邢老大自嘲一句“俺在馬背上可以跳舞,就不信了,在船上還能玩不轉。諸位瞧好吧,到了地方,俺坐船也跟玩一樣。”

梅璉等人大笑,鄭直顯然思慮不周,光想着可靠了,卻忽略了他們都是北人。梅璉等人這次帶來了百人,以各種名目分散在外邊的船幫之中,結果除了個別人,大部分都是苦不堪言。

這一路可謂顛沛流離,苦不堪言。甚至後悔聽從徐卓建議坐船。若是騎馬,一個多月他們就能過江,如今都兩個多月了,才來到京口。除了路上因為閘口堵船等原因,就是水土不服。

眾人來到不遠處的一家酒肆,要了一個包間點上一個鍋子,幾斤羊肉,白菜吃了起來。

“到了寧波,那裏全都是海船,俺們只要肯花銀子,就能上船。”徐卓一邊吃一邊為眾人介紹“只是若沒有人帶路,估摸着沒法子在梅嶺港靠岸。”

“這就要靠卓哥了。”梅璉笑呵呵道“畢竟十萬兩的大買賣,俺們來瞅瞅也正常啊。”

徐卓趕忙應承下來。他之所以不停提艱險很簡單,嚇住這些蠻子,方便後邊的事。徐卓對於鄭直講的搶港口是不以為然的,畢竟從廣東到福建可不是那麼好走的。況且大規模調動軍隊,鄭家瘋了?要造反?因此打定主意,到時候就把這些人賣給梅嶺港的那些海商。銀子他不想了,女人咋也該給他。

至於鄭直那裏,很簡單,就講他派去的人失敗了都死了。他們畢竟是親戚,有鄭家三太太的面子,對方還能如何?這本來就是鄭直不地道,人家花銀子請求開海,你卻想着把人家一鍋燴了,太不地道。

“對了。”邢老大點上煙“卓哥,咋過東平州的時候,你不回去瞅瞅?”

這話問的有些突兀,畢竟如今都到了江南,早就出了山東地界。奈何這段日子眾人都不習慣,因此徐卓也沒多想“買賣要緊。”

“對對對。”梅璉道“有了銀子,回去也有面子。”

原本他們為了防止徐卓泄露行蹤,還準備了不少手段。可顯然,多想了,直到如今,徐卓都沒有打算和徐家或者唐家聯絡的意思。

劉貨郎對於同桌几人的互相試探一點不關心,來的時候,已經得了吩咐,一切都聽梅璉安排,所以一直胡吃海塞“這蘸料差點味。”

邢老大想都不想就附和“確實,比起肥羊坊的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待吃完飯,眾人一邊商量去哪一邊向酒肆外走。在船上這麼久了,反正船入運河也要功夫,他們打算四下轉轉。倒不是學文人的調調,實在是不願意在船艙受罪。

“梅東主!”幾人剛剛走到酒肆門口,迎面進來幾個人,為首之人瞅了眼梅璉,立刻試探的打了聲招呼。

“佰哥?”梅璉立刻認出對方,趕忙迎了過去“這是?”

“哦。”鄭佰自嘲一句“做些買賣。”瞅了眼依稀有些印象的邢老大還有另外兩個陌生人“梅東主這是?”

“一樣,一樣。”梅璉扭頭對邢老大等人道“老邢,你們先去。”

鄭佰見此跟身旁人講了幾句,讓他們自個找地,二人則找了包間,重新擺上一桌。

“去年那買賣俺也賠了。”待小二離開后,梅璉主動引出話題“十七爺那裏也沒好多少。這不,俺聽人講南邊的銀子好賺,就求了十七爺,借了些本錢還有人手打算再拼一把。”

“講起來。”鄭佰歉意道“這事怨俺。若不是俺讓人坑了,也不會連累老哥。”

他是年初才聽人講了三不牙行和孔方兄弟會會票倒賬的事的,當時自然心裏痛快,畢竟鄭七姐一定落不到好。

“講起來。”梅璉故作神秘道“定國公夫人去年沒了。”

“啥?”鄭佰一聽差點沒忍住大笑,強忍着用詭異腔調問“跟俺講講,為啥啊?她可是把俺們都坑了。”

“難產。”梅璉也不拿捏“生了兩日兩夜,結果生了個兒子,可是人沒挺過去。”

“原來如此。”鄭佰想要做出悲痛的表情,奈何嘴角咋也壓不住。急忙轉換話題“那三不……”瞅梅璉臉色,放低音量“就因為這黃得?”

“不是。”梅璉立刻將廣為人知的三不牙行倒賬案,孔方兄弟會會票倒賬案,青龍脫獄案講了出來“這裏邊的水深着呢。俺聽人講,不久前,定國公也進去了。”

鄭佰端起酒杯,與梅璉一飲而盡,咧着嘴皺着眉“不該啊。”

梅璉無語,就這樣還想和鄭直斗,差遠了。不過鄭家人的心真的一言難盡。對外人狠,對自家人更狠。這講的自然是鄭直。有些事對於外人可能是秘密,可是對於老兄弟們,則是耳熟能詳了。比如三太太和六姐,估摸着十三姐日後也跑不了。望門寡?姓葉的咋死的?有一就有二,之前姓胡的,後邊姓楊的也是死的不明不白的。估摸着那個山西書生也活不了。

瞧瞧,霸佔了人家娘和姊妹,還把人趕的遠遠的。夠狠。

其實,梅璉對於這次鄭直交代的差事也是有期待的。若是成了,他也就有臉面向鄭直開口了。劉三個好命的,竟然靠着虞台嶺把三太太跟前最好的丫頭娶到手了。

“俺去年從京師出來,就一路南下,也算誤打誤撞,到了寧波。”鄭佰許是心裏暢快,嘴上也就沒了把門的。不一會開始絮絮叨叨講起了這一年的經歷“如今做一些小買賣,勉強餬口。”

梅璉心念一動“哦?佰哥如今做河商?那不曉得浙江厘金幾何?滸墅(蘇州城北)、北新(杭州)二關可有相識?”

“三十稅一。可那是省里的,府州縣不一而足。”鄭佰毫不遲疑的答了出來“滸墅、北新俺也不熟。”

梅璉點點頭,不再多言,遞給鄭佰一根迥異於捲煙的短棍“這是雪茄,好東西。”

鄭佰學着梅璉的樣子點上,抽了一口,確實和捲煙不同,等着下文,偏偏梅璉顧左右而言他。

鄭佰見此,反而渾身不自在。終於又是幾杯下肚后,坦言“其實,俺做的不是運河的買賣,而是海上的。”

鄭佰之所以如此很簡單,梅璉注意多。聽人講去年三不牙行倒賬啥啥的,前前後後損失至少一千萬兩。當時疼的鄭佰幾日幾夜都睡不着。若不是他一着不慎,這些銀子他可是拿大頭的。如今再次遇到了梅璉,鄭佰自然有所期待。

“這樣啊。”梅璉笑笑“這麼講,佰哥去過梅嶺港吧?”

“莫非梅東主這次也是打算做海商?”鄭佰反問。

“朋友介紹了一條路。”梅璉隱晦的承認了。

“算兄弟一股如何?”鄭佰趕忙問“俺有四條船,都是海船。”

“佰哥這買賣不小啊。”梅璉着實有些意外。據他所知,鄭佰去年出京時也就二百兩金子。雖然一艘海船至少二三百兩就可以買下,可是也需要門路和四下打點。

“誤打誤撞。”鄭佰自謙一句,看梅璉的模樣,曉得若要人家帶着他,就得坦誠相告“俺去年出京,啥也不懂,打算走哪算哪。就這樣,過年的時候,到了臨清。那有不少因為船隻損壞或者丟失不能回鄉的江浙衛所運軍。有幾個實在受不了咱北邊的天氣,四處賣身,只要能帶他們回南邊。俺就買了他們,打算明年開春的時候再買條船,來南邊做點小買賣。他們之中有精明的,瞅見俺有定府的白牌,提議俺可以用這白牌逃稅。冬日裏運河停了,可是這商隊不會聽。不止有北上的,還有南下的。這沿途穿州過縣,厘金也是一筆不小的款子。有了這白牌,他們就能免交很多。俺哪怕收他們相當於厘金一半的好處,也是一筆不小的子粒。然後又有人提議,俺去買些好馬,然後買幾輛破大車,隨便拉上點東西。過了江,車上的東西賣多賣少無所謂,可是馬價至少又是一倍的子粒。”

梅璉點頭“高,確實高。”

“就這樣,開春以後,俺們就到了寧波。看着定府白牌,在寧波盤了一家船行。這四艘船都是買的軍造海船,當時只有一艘,幾乎花光了俺所有銀子。可寧波他排外,半個月都沒開張。又是那幾個軍余出的主意,做私商。俺那時候已經沒了退路,只好咬牙把產業抵押出去,湊了銀子,去了梅嶺港。第一次去,沒有人帶路,根本進不去。俺沒法子只好打算去廣東那邊碰碰運氣,可半路上遇到了一夥海商差點把俺黑吃黑。好在俺船上的都是浙江沿海衛所的老卒,不但挺了過來,還把他給打趴下了。那些人為了活命,就把俺們帶進了梅嶺港。然後這半年多,俺就跟做夢一樣,有了四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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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不相瞞,俺這次來,就是瞅瞅,這買賣究竟賺不賺銀子。”梅璉意味深長的開口“若是有的賺,自然想當做長長久久的營生。”

“那裏亂的很。”鄭佰一聽就搖頭“一切實力為尊,而且排外。不過俺還有些門路,這次俺帶着梅東主走一趟,您給掌掌眼。”

梅璉的眼光鄭佰是相信的,期待着對方能跟去年一樣,轉一圈,發現啥賺銀子的門路。

“好。”梅璉立刻答應,之後開始直接詢問梅嶺港周邊地形,內里佈局。

鄭佰初時也不在意,可是慢慢的察覺到了不對“梅東主去梅嶺港打算做啥買賣?”

“哦。”梅璉瞅瞅日頭“佰哥跟俺回去,在這不好講。”

鄭佰點點頭,對方和鄭直那好命的親近,他也不怕,起身簡單收拾一下,帶上他的人,跟着梅璉回到了漕船上。

邢老大等人果然並沒有亂走,而是已經回來了。梅璉邀請劉貨郎,邢老大還有徐卓到他的船艙,與鄭佰相見。

“這位是東平州徐生員。”梅璉笑着為鄭佰介紹“受梅嶺港港頭李阿大所託,找俺們做買賣的。”

徐卓一聽梅璉竟然泄露他的底細,不滿的正要開口,不曾想站在身旁的邢老大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抱着他的脖子用力擰。與此同時,梅璉和劉貨郎按住了對方的手腳“佰哥?想啥呢?干瞅着?”

鄭佰立刻反應過來,不論之後究竟咋辦,他必須動手。片刻后隨着一聲脆響,徐卓的身子癱軟下來。

“俺原本打算去梅嶺港和李阿大做買賣的。”梅璉拿出汗巾,一邊擦手,一邊道“可是聽佰哥講的,改主意了,這梅嶺港就是聚寶盆,咋滴?佰哥,要不要入一股?”

鄭佰一聽,反而釋然,這才對嘛。梅璉的本事哪能是小打小鬧“那為啥殺他?”

“這廝瞅出來了,打算把俺們賣了。”梅璉拿出煙劉貨郎,邢老大和鄭佰。

邢老大接過煙起身,拉開艙門走了。徐卓以為他的那些同夥的位置旁人不曉得?雖然這和鄭直的籌劃有出入,可是鄭直也講了,路上聽梅璉的,隨機應變。

“俺能得到啥?”鄭佰懂了,有了他,梅璉不需要徐卓帶路了。

“以後你的貨在梅嶺港免交錢。”梅璉湊到劉貨郎跟前點着煙“忘了講,俺如今換東家了,姓湯。”

劉貨郎餘光掃了眼梅璉,這不都一個樣?

鄭佰果然如同梅璉想的,根本不曉得主上賜婚鄭直的事,片刻猶豫后道“你帶了多少人?”

梅璉腦子好,邢老大五大三粗的,若是操作得當,也許真能成。

“人不多,也就百十號人。”梅璉沒等鄭佰失望卻道“俺們帶了兩船何記工坊的炸藥。”

原本想打退堂鼓的鄭佰眼前一亮。那東西開山都不在話下“幹了。”

“那佰哥是不是該交交底了?”梅璉玩味的瞅着鄭佰。若是真的循規蹈矩,哪怕是做海貿,一年攢四艘海船也是相當費力的。

“那個指點俺的是觀海衛指揮,俺娶了他家的閨女。”鄭佰抽口煙“俺曉得他是瞅上了俺們鄭家。”

“恭喜了。”梅璉咂吧咂吧嘴,不吭聲了。心裏腹誹,哪個曉得這位觀海衛指揮的閨女最後落在誰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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