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從白天到夜晚(11)
姥姥問:“她個頭高不高?”
母親答:“高,大洋馬似的。***”
姥姥咂了一下嘴,說:“身大力不虧,真要撕打起來,你不是人家的對手呀!”
母親想了想說:“我心裏沒負擔,豁出去了。她心虛,肯定打不過我。”
姥姥仍是猶豫說:“再豁出去,也不能不要命吧。你真有個三長兩短,蓉兒和松兒咋辦?多好的孩子啊!”
……
這夜,媽媽緊摟着我和弟弟,她好像一夜都未睡覺,翻來複去的,不知想了多少心思。我在她哀聲嘆氣的催眠中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媽媽伏在姥姥的躺柜上寫信,給殷女人單位的領導寫信。生活作風問題是那個年代最敏感的問題,母親要告她一狀,用自己痛苦的心靈,用那永遠也流不完的眼淚。刷刷刷,我聽見筆在紙上的磨擦,母親不抬頭,一口氣寫下去,從早晨直寫到傍晚,午飯也沒吃,邊哭邊寫,邊寫邊哭,直將那一疊紙寫完。母親像是把一腔的幽怨都渲瀉到了紙上,她拿着紙在屋地來來回迴轉了幾圈,自信地對姥姥說,“領導看了這一疊材料,不開除她才怪哩。”
姥姥說,“真是,這樣的女人單位還能收留,早該開除她的公職了。”
媽媽將寫好的信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忽然朗聲大笑,我從未聽過母親這麼爽朗的笑聲,渾身汗毛直聳。母親讀完以後,就要去郵局。
姥姥看看天說,“日頭都沒了,郵局早下班了,明天再寄吧。你寫了一天,飯還沒吃呢。”
晚飯,姥姥給媽媽煎了一個荷包蛋,媽媽用筷子搛開,分給我和弟弟各一半。
姥姥說:“小孩子吃的日子在後頭呢,你要愛惜自己的身子。”
母親笑了笑,呼嚕呼嚕喝起了稀飯。稀飯是小米做的,一股莊稼的芳香。小米在所有的米中被認定是最有營養價值的,可在我們那個地方,小米是普通的食糧,我們那個地方沒有大米,逢年遇節才能吃一兩頓大米飯,吃大米飯時一定要燉上一鍋豬肉,百姓的順口溜說:“大米飯燉豬肉,越吃越沒夠”。
姥姥還沒顧得上給媽媽燒一頓大米飯、燉一鍋豬肉,媽媽就揣着一肚子的小米稀飯去郵局寄那一摞材料了。媽媽疾步行走在路上,確切地說是小跑在路上,在那個薄霧濃濃的早晨,媽媽沿着皇城牆根行走,她的兜里揣着全世界最大最大的事,心裏懷着全世界上最強烈的仇恨。當她走完那一段長長的離宮城牆,隱約看見城市擁擠的建築時,她的眼前忽然一亮。這時,迎面一個女人騎車向她走來,那女人正是殷。殷騎車上班,她萬沒想到會與敵杜小蘭狹路相逢,別管她昨夜是否風萬種地睡在丈夫身邊,也別管她跟丈夫睡覺的時候是否又想到了杜小蘭的丈夫,反正今天她是沒路可逃了。
杜小蘭上前一把拽住殷女人的自行車後座,在她愴惶逃竄的時候,把她劫持了。
杜小蘭用手指着殷女人的鼻子說:“破鞋,你還認不認識我?”
殷女人跌下自行車,急忙把自行車支好。她膽怯地看了杜小蘭一眼,她現杜小蘭老了,眼角的魚尾紋清晰可辨。她顯然有點理虧地說:“認識,杜小蘭。”
杜小蘭又逼前一步說:“認識就好,我一直想問問你,你為什麼要侵奪我的丈夫?”
殷女人沒說話,她看着杜小蘭,她覺得杜小蘭在問一句廢話,這廢話她無法回答。
她們就這樣相互看着,打量着,對峙着。
就在她們面面相覷的時候,四周已悄悄圍起了行人,他們興災樂禍地看着兩個女人面紅耳赤。殷女人被眾多的眼睛和杜小蘭毫不留的逼問羞紅了臉,不得不壓低了聲音說:“都是過去的事了,就別提了。那時我不懂事……”
杜小蘭聽殷女人這樣一說,哈地就笑了。“你不懂事?你是不懂事啊,那你怎麼懂得搶別人的丈夫,自己快活?!”
圍觀的行人似是聽出怎麼回事了,越有興緻地竊竊私語。
殷女人忽然沉了臉說:“事都已過去了,您想咋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