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從白天到夜晚(12)
杜小蘭說:“咋辦?我也不知道咋辦。你搶了我的丈夫,又要了我們家那麼多的錢物,你是一舉兩得呀!可我跟丈夫結婚這麼多年,他一根辮繩都沒給我買過。我只想討個公道。”
殷女人擠出圍觀的人群,推起車子想走。杜小蘭像一隻瘋的母雞撲上去就把她啄住了。殷女人用力甩開她的手,騎上自行車便跑。圍觀的人一鬨而散,杜小蘭邊追邊喊:“你等着,你等着!”
杜小蘭改變了最初只寄一封信的主意,她把信丟進郵筒之前寫了殷女人單位的地址,她想這封信只要寄到殷女人的單位,大家就會互相傳看,就會知道殷女人在那座縣城進修時乾的壞事。然後,她大搖大擺去了殷女人的單位,見了領導,把殷女人的所作所為揭了個底朝天。很快,領導就找殷女人談話了,要對她的所作所為進行處分。殷女人回去以後跟丈夫又哭又鬧,丈夫在關鍵時刻突然大義凜然站在了妻子一邊。於是又很巧合地生了殷女人的丈夫與杜小蘭丈夫的一場衝撞。
我父親黃啟蒙在我母親杜小蘭帶着兩個孩子離家之後總有一種不祥之感,先是夜裏做了一個夢,夢見一隻孔雀被一隻老母雞糾纏,孔雀欲開屏,老母雞卻使勁啄她的羽毛,最後孔雀只好遠走高飛。黃啟蒙做這夢時是半夜二點,這使他有了對妻子和兒女的擔憂,他決心去不算遙遠的城市看望他們,至少是把他們母子接回家,過一段安靜的生活。
有一趟火車凌晨5點經過縣城,黃啟蒙早早起床,匆匆洗漱一下,換了套比較乾淨得體的衣服。他坐了兩個多小時的火車,見到杜小蘭正是吃午飯的時候。杜小蘭愣了一下,轉身進屋,她不想見這個給自己帶來萬千痛苦的男人。黃啟蒙尷尬地立在門口,一隻腳在門裏,一隻腳在門外。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看見爸爸的,我喊了一聲爸爸就撲了上去。爸爸將我抱在肩上,我又喊姥姥。姥姥不緊不慢地走出來,站在屋檐下解開圍裙拍打衣襟上的灰塵,我聽見姥姥說:“喲,姑爺來了。”姥姥說這話時眼睛都沒抬,這使我爸爸很訕地向她微笑。姥姥轉身要進屋,爸爸放下我,悄悄在後面跟隨。姥姥邊抖圍裙邊說:“從來也聽不見你叫聲媽,叫聲媽能閃了你的舌頭?”
我父親從未喊過姥姥一聲媽,這在我姥姥的內心深處是一片不舒服的皺褶。他開始見我姥姥時,戴着口罩。後來又從不喊她媽。我姥姥斷定父親是瞧不起她的,至少瞧不起她這個家。而我父親對我奶奶的稱謂也是娘,他就從來不知道喊媽是一種什麼滋味。
杜小蘭終於和黃啟蒙面對面了。
杜小蘭陰聲問:“你來幹什麼?”
黃啟蒙怯生生回答:“你和孩子出來幾天了,我不放心。”
杜小蘭抬高了聲音道:“你不放心?你能不放心我?你要是不放心我,就不會幹那種丟人現眼的事。”
黃啟蒙悄聲說:“你小聲點好不好,事都過去了,你還想怎麼樣?”
杜小蘭又把聲音抬高了說:“事都過去了?你們舒服夠了,以為悄沒聲地就沒事了。你當我是誰呀?告訴你黃啟蒙,我饒不了那個婊子。”
黃啟蒙在與杜小蘭爭執的一刻,心狂亂地跳動。他忽然現杜小蘭並不是他原來想像的樣子,他以為她單純幼雅,不懂感,沒見過世面,其實不然。杜小蘭有她自己的主張,這主張是他始料未及的。黃啟蒙只好沉了臉說:“那你隨便吧。”
杜小蘭睜大眼睛說:“你不想讓我隨便也不行。告訴你,我已經給那個婊子的單位寫信了,也罵過那個婊子了。”
黃啟蒙脫口而出說:“什麼?你說什麼?”
杜小蘭自鳴得意地笑起來。
黃啟蒙無力地坐在炕沿兒上,頭像打蔫的秧棵。
……
我爸爸好像沒有胃口吃早飯,儘管姥姥將那一大碗杏仁玉米粥端給了他,這是北方最有特色的稀粥,將杏仁在水裏浸泡三天,濾去苦味,碾碎,摻在玉米渣里,煮稀飯,清香可口又敗火。這樣的稀飯奶奶不會做,爸爸應該喜歡吃,因為他是一個對新鮮事物特別敏感的人。我喝了一碗,又跟姥姥要了一碗。松兒也一副貪吃的樣子。爸爸仍是不動筷子,喉間不住地打嗝。他每逢生氣就是這副樣子,好像胃裏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