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從白天到夜晚(10)

10.從白天到夜晚(10)

姥姥對日子仍然心不在焉,儘管姥爺大把大把地賺錢,但姥姥家除了一口紅色的躺櫃和幾床被褥,幾乎沒有什麼家當。***如今想起來,姥姥家唯一讓我心動的是躺柜上那個荷花狀的瓷罐,裏面裝着姥姥抹頭用的杏仁油,姥姥經常在臨出門的時候,站在躺櫃的鏡子前往頭上抹油,漆黑的頭抹了油越顯得烏亮。那個荷花狀的瓷罐就這樣深深印在我的記憶里,多年以後當我瘋狂地收集瓷器古董的時候,就想到姥姥裝杏仁油的瓷罐,可惜我再也無緣見到它了。

媽媽就這樣在姥姥的身邊長大了,她長到16歲,一個水蔥樣亮麗的姑娘。人是衣服馬是鞍,媽媽卻沒有漂亮的衣服穿。她特別渴望手裏有錢,這時正趕上工廠招工,媽媽就告別了中學,進廠當了一名工人。

媽媽很快就成了大姑娘,她被更大年齡的人盯住介紹對像,不久就與父親相識了。按媽媽自己的話說,她什麼都不懂,見了爸爸就臉紅害羞。他們從相識到結婚只見過三次面,最過頭的親昵動作就是拉手,最貴重的禮物便是相互交換了一塊手絹。

我父親未跟我母親結婚前,曾來過我姥姥家幾次,他雖然生活在縣城,但身份是醫生,自然就比一般百姓高貴了一些,再加上他到了我姥姥家從來不摘口罩,喜歡種地的姥爺跟鄉下的農民沒什麼兩樣,姥姥自覺從心理上矮了人家,也不敢過問我爸爸的家庭況,以為戴白口罩的醫生肯定是高貴者呢。母親就這樣稀里糊塗跟父親結了婚,動身前,姥姥心裏老大的不高興,男方一分彩禮錢也沒給,等於姥姥白白養了女兒一場。姥姥一邊往火車站送我母親一邊嘮叨,母親不語,不知道婆家到底什麼樣呢?她心裏慌慌的,沒底。

母親自己帶了一個小包裹,包裹里是她常用的東西。這個小包裹在數十年以後母親與父親的一次爭執中,成為父親有力的明證,父親說“是你自己夾着小包裹自願送上門的”,母親的前一句話大概是說,“我哪輩子瞎眼嫁給了你!”為了父親這句話,母親足足哭了兩天兩夜,朱娘不時過來勸說,朱娘說“氣頭上的話,不頂話的。”

母親坐着火車往父親家行進,不知道迎接她的將是什麼生活,兩個小時的火車在媽媽的記憶里像是一個漫長的無邊無際的征程,坐在車上,看那一掠而過的黃土地和碧綠的高粱玉米,母親對未來的日子充滿嚮往也充滿惶惑,她畢竟不了解父親,她從來沒到父親那個小縣城的家看望過一次,迎接她的是貧窮落後還是富麗堂皇?母親似沒有深究,在她單純的記憶里,嫁雞就要隨雞嫁狗就要隨狗。

果然,兩天以後媽媽從那座縣城回來了。姥姥當時正坐在院裏剝蔥,她一抬頭,看見了悄悄站在門口的女兒,還是那身衣服,兩隻手空着,什麼東西也沒有。姥姥的眼淚嘩一下流了出來,女兒怎麼會跟她一樣的命運呢?結一回婚,連件新衣服都未混上,人一輩子就翻這麼一回身啊!

母親也哭了起來。在那個有氣派的院落,母女兩代的眼淚和啜泣表達了對貧窮的恐懼和厭倦。

我姥姥對貧窮的選擇是心甘願,她當初毅然跟我姥爺私奔時我姥爺是長工。她被萌動的青春和不安的**所趨使,慌慌張張、匆匆忙忙就跟我姥爺跑了。順理成章過起了貧民百姓的生活,最初幾年姥姥無怨無悔跟姥爺生了六個孩子,孩子們像小雞一樣揸着翅膀要食吃,姥姥就開始煩了,她又眷戀起從前的日子,那種無憂無慮的大家小姐的悠閑,在她的心靈深處蠢蠢欲動,好在姥爺能吃苦掙錢,可以滿足她花錢如流水的虛榮,於是姥爺拉人力車汗珠子摔八瓣的血汗錢,就成了姥姥在麻將桌上的資本,她心安理得地演繹着錢的花樣。

如果說姥姥有意選擇了貧窮,母親對貧窮就是不設防的陷入。她怎麼也想不到一個穿戴講究的醫生竟有那樣一個窮家,單純的母親不好開口問父親的家境,輕而易舉就陷入了與窮困無盡無休的爭鬥之中。婚後,媽媽有一條褲頭補了八塊補丁,成了母親窮困史上最寒酸的里程碑。貧窮對母親而似乎是可以忍耐的,而感的背叛則使母親幾乎處於想不開的瘋顛狀態,她在許多個無眠的長夜裏咬牙切齒詛咒着那個殷女人,直到有了這次冒險的行動,她跟姥姥商量怎樣收拾那個不要臉的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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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白天到夜晚(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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