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七十六歌冬宰場的最後一隻羔羊(1)

1.第七十六歌冬宰場的最後一隻羔羊(1)

赫連勃勃是在那一年的春天死去的,那是羊產春羔的季節。***赫連勃勃的死和拓跋踏城的時間相隔不久,一個是在冬天,一個是在來年春天,中間隔了一個年節。

大限到來的那天,赫連勃勃屏退左右,只讓鮮卑莫愁攙着他出了統萬城,一步一挨,向草原深處走去。那匹額上有一道閃電的駿馬隨後跟來。勃勃擺擺手,讓它回去。勃

勃說:“謝謝你曾經的服務。你回去吧,我已經不再需要你了!”

勃勃說:“我要死了,我自己能感覺到。莫愁娘娘,你見過貓是怎樣死去的嗎?告訴你吧,世界上誰也沒見過貓死。貓知道自己要死了,它就悄悄離開家,離開人群,獨自跑到森林或者曠野,或者不管在什麼地方找一個角落,在那裏用爪子刨一個坑,然後悄悄地不驚不擾地死去!”

“我現在就有這種感覺。遠離塵世,去尋這樣一個貓的角落。”赫連勃勃繼續說。

早春的草原上,羊群像大水漫灘一樣,緩緩流過。春放一條鞭,夏放滿天星,羊群嘴貼着地,爭先恐後地往前攆着,去啃那剛剛起的嫩草芽。經過了北魏拓跋的那一次踏城之後,草原已經有些零落了。它要恢復還得些年,也許,它再也恢復不過來了。

他們來到了一個羊圈裏。羊圈的柵欄用草原上一種叫作沙柳的灌木編織,他們分開羊圈的木柵欄門,來到羊群的中間,然後找到一個死角躺下。赫連勃勃對莫愁說:“這個羊圈,這擁擁擠擠的一群羊,讓我想起自己當年逃亡時的一件事。”

赫連勃勃說:“當年我從代來城逃脫時才十一歲,跳進黃河拽着馬的尾巴得以上岸。上岸后就躲在一個羊圈裏,羊擁擠着我,我反穿皮襖,把自己扮做一隻羊,混在羊群裏邊,躲起來。

“那是初冬時節,一年一度的冬宰期。羊吃了一秋天帶草籽的草,肥了,壯了,牧人們趁羊正肥,要把它們宰了,儲備起來準備越冬。那待宰的羊,被從羊群中挑了出來,塞進一個圈裏,而我恰好就茫然不知地進了這個圈。

“高大威猛的牧人們,踢踏着大皮靴,莽莽撞撞地打開了柵欄門,走進圈裏,兩手一伸,抓住一隻羊脊背上的毛,往肩膀上一扛,走出圈門。而後,將那肩上的羊往地上一摔,趁羊倒着的時候,一個膝蓋頂上去,然後全身壓上去。羊就不能動了。牧人這時候用一隻手在羊的脖子上摸索,那是在尋找下刀的部位,另一隻手,則去靴子裏尋刀。部位摸准了,刀也抽出來了,於是一刀扎進去。刀穿過厚厚的皮毛扎進脖子,扎斷血管,血噴涌而出。這時候刀並不離開羊脖子,而是反握着刀,左邊旋三下,右邊旋三下,羊脖子這就斷了,‘撲撲’地有帶血的泡沫噴出來。牧人這時候拔出刀,將刀噙在口中,然後一隻手掰住羊嘴,另一隻手卡住羊脖子,一用勁,只聽‘咔叭’一聲響,羊的頸椎骨就斷了,剛才還硬挺着的羊頭,現在耷拉了下來。宰羊的工作到這時還沒有完,牧人現在要進行的是重要的一項工作。只見牧人從嘴裏取下刀,然後用另一隻手在羊脖子那血肉模糊處摸索,他是在尋找頸椎被折斷後夾在裏面的那根神經。

“頸椎中的那根神經終於找到了。他的手一動那神經,羊的全身一哆嗦。這大約是羊只最敏感最疼痛的地方了。牧人用刀將那神經割斷,羊就不再哆嗦了,羊終於得以解脫了。牧人最後做的工作,是將脖子後面連接的那一點兒皮肉割斷,這樣羊的頭和身子就徹底分家了。”

赫連勃勃喘着氣,喋喋不休地說:“牧人們闖進圈裏,抓起一隻,殺掉,然後再來找下一隻。羊圈裏剩下的羊擠在一個角落,縮成一團。大家都在等待着那必然的命運,誰先被殺,誰后被殺,那完全要看牧人的雙手所向。他是喜歡把好宰的羊留在最後呢,還是喜歡把不好宰的留在最後?不知道。”

“牛被宰殺的時候,會熱淚滾滾,豌豆大的淚珠子從大眼睛中奪眶而出;馬被宰殺的時候,會憤怒地叫,對宰殺它的人滿懷敵意。但是,羊很奇怪,被宰殺的時候它不叫,牙關咬緊,默默地承受,好像是說:我是個乖孩子,我要做到最好!在臨終了的時候,我也要做到自我道德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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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萬城(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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