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十五章(4)
溝里人一向愛拿二拐子跟女人的事取笑,這陣把矛頭指向芨芨北山皮匠的女子生下蒿子和臘臘后肚子泄了氣似的好久鼓不起來,人們便笑二拐子是不是沒了種,要不要幫他弄?溝里人開起這種玩笑一向粗野,說二拐子一定是摸人家媳婦摸得流盡了,反讓芨芨那麼好一塊地荒着。***眾人的玩笑里二拐子漸漸勾下頭,心事漫了上來,忍不住沖笑他的人罵,有拉的屎沒,不想要地給老子回去。對方當下拉下臉,你算老幾,給個棒槌當枕頭,還真當是管家了?
一句話嗆得二拐子怔半天,一聲不吭蹲沙河沿上悶。
沙河水滾滾西去,浪花飛濺,河邊的楊樹林吐着新綠,風吹枝兒動,樹上的雀聲嘰嘰喳喳,磨房的吱吜聲更像一古老的鄉曲,吟得人心氣怡盪。所有這一切都像灌他耳朵里的嘲笑聲,二拐子這個下午經歷了一場撕心裂肺的煎熬。
往回走時,腦子裏突然又跳出七驢兒那句話,我見過二瘸子!
少奶奶燈芯累了一天,回到西廂房想躺一會,七驢兒居然坐屋裏。西廂房不是隨便進入的,燈芯臉上蒙了霜,心裏也起了火,正要作七驢兒卻訕笑着道,少奶奶千萬別生氣,我來是有要事說。燈芯壓了火,不快地說,不操心榨油亂跑甚?
七驢兒顫驚驚說,油快榨完了,我來是想跟少奶奶討個話,巴佬們油榨完沒事兒,放回去來年又不好叫,不如想法兒找點活留住他們。
油坊的巴佬都是冬天來春末去,平日沒活干,這也是留不住人的緣由。燈芯打量一眼七驢兒,見他乾乾淨淨,一塵不染,跟院裏的下人判若兩樣,整日在油坊卻聞不見一絲油味,反倒有股菜子的彌香。燈芯喜歡乾淨男人,涼州城蘇先生已在她心裏種下深刻的影子,成了她審視男人的典範。見七驢兒靈眉靈眼,嘴又這麼會說話,心裏的氣去了一半,陰着臉問,你有甚法兒?
我想讓他們釀醋,正好油坊有空閑房子,改醋房並不難,醋糟還能餵豬哩。
哦?燈芯有了興頭,讓他把話說完。七驢兒這才把心裏想多天的話說出來,燈芯聽了覺得還真是不錯,這溝里溝外哪家不食醋,當下對七驢兒生了好感,要是誰都肯動腦子,院裏的事辦起來就容易多了。
那你回去抓緊辦,缺的少的只管吭氣兒。說完躺到了炕上,她實在太累了。七驢兒知道該告退了,身子卻不聽使喚地賴在那兒,半天後他說,少奶奶累了一天,要不我給你敲敲腿?
燈芯好奇地抬起頭,你會敲腿?
會。管家六根在油坊時,每天都給他敲。
燈芯哦了一聲,沒說敲也沒說不敲,七驢兒猶豫片刻,走過去,跪炕沿下敲起來。你還甭說,七驢兒這一手還真管用,敲着敲着燈芯就感覺不到腿疼了,渾身慢慢舒開,隨着敲打的節拍走進一個陌生的境界。風從山谷緩緩吹來,撩撥得人無比通暢,血液伴着雨點的聲音汩汩流動,身心花蕾樣綻開。靈魂漸漸從**脫開,飛向一個神往已久的地方。
七驢兒敲得投入極了,兩隻靈巧的手像在飛翔,從燈芯修長的腿飛到纖細的腰際,駐足片刻,又飛往脊背,在肩胛處向左右延伸,再沒入兩條纖縴手臂,落下時繞開美麗的臀,讓一片遺憾默默置入兩個人心田。
世界靜止了,世界又在飛速地旋轉。美妙無比的感覺令燈芯有騰雲駕霧的幻覺。
而此時,遠在五裡外的天堂廟山門吱呀一聲,開了,蒙蒙夜色下,探出一個人來,老,背弓着,像一棵讓風吹打幹了的樹,臉上更是千溝萬壑。男人在山門前默了一會,很不甘心,想再次探進頭去,山門吱呀一聲,關了。男人恨恨一跺腳,下了山。
男人正是馬巴佬的老姐夫。草繩男人也是受不住人世間這分分離離的苦,窯上跟廟裏來回跑了好幾趟,磨破了嘴皮子,妙雲法師才答應見男人一面。老姐夫喜得,飯也顧不上吃,騎上一頭毛驢兒就下了山,打晌午走到大後晌,才看見那座廟。
廟還是那座廟,可物是人非,三年大災加上惠雲師太的升天,這廟裏,就多了股悲悲切切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