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沒有語言的生活(3)
謝西燭看見王家寬臉上紅了一下,謝西燭想他也知道羞恥。王家寬悻悻地站起來,朝大門外的黑夜走去,從此他再也不踏進謝家的大門。
王家寬從謝家走出來時,心頭像爬着個蟲子不是滋味。他悶頭悶腦在路上走了十幾步,突然碰到了一個人。那個人身上帶着濃香,只輕輕一碰就像一捆稻草倒在了地上。王家寬伸手去拉,拉起來的竟然是朱大爺的女兒朱靈。王家寬想繞過朱靈往前走,但是路被朱靈擋住了。
王家寬把手搭在朱靈的膀子上,朱靈沒有反感。王家寬的手慢慢上移,他終於觸摸到了朱靈溫暖細嫩的脖子。王家寬說朱靈,你的脖子像一塊綢布。說完,王家寬在朱靈的脖子上啃了一口。朱靈聽到王家寬的嘴巴嘖嘖響個不停,像是吃上了什麼可口的食物,余香還殘留在嘴裏。朱靈想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貪婪動聽的咂嘴聲。她被這種聲音迷惑,整個身軀似乎已飄離地面,她快要倒下去了。王家寬把她摟住,王家寬的臉碰到了她嘴裏呼出的熱氣。
他們像兩個落水的人,現在攀肩搭背朝夜的深處走去。黑夜顯得公正平等,聲音成為多餘。朱靈伸手去關收音機,王家寬又把它打開。朱靈覺得收音機對於王家寬,僅僅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匣子,吊在他的脖子上,他能感受到重量並不能感受到聲音。朱靈再次把收音機奪過來,貼到耳邊,然後把聲音慢慢地推遠,整個世界突然變得沉靜安寧。王家寬顯得很高興,他用手不停地扭動朱靈胸前的扣子,說你開我的收音機,我開你的收音機。
村裏的燈一盞一盞地熄滅,王家寬和朱靈在草堆里迷迷糊糊地睡去。朱靈像做了一場夢,在這個夜晚之前,她一直被父母嚴加看管。母親安排她做那些做也做不完的針線活。母親還努力營造一種溫暖的氣氛,比如說炒一盤熱氣騰騰的瓜子,放在燈下慢慢地剝,然後把瓜子丟進朱靈的嘴裏、母親還馬不停蹄地說男人怎麼怎麼的壞,大了的姑娘到外面去野如何如何的不好。
朱靈在朱大爺的呼喚聲中醒來。朱靈醒來時覺有一雙男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便朝男人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王家寬鬆開雙手,感到臉上一陣陣辣。王家寬看見朱靈獨自走了,王家寬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朱靈從罵聲里覺出一絲痛快,她想今夜我造反了,我不僅造了父母的反,也造了王家寬的反,我這巴掌算是把王家寬占的便宜賺回來了。
次日清晨,王家寬還沒起床便被朱大爺從床上拉起來。王家寬看見朱大爺唾沫橫飛撈袖握拳,似乎是要大打出手才解心中之恨。在看到這一切的同時,王家寬還看到了朱靈。朱靈雙手垂落胸前,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她的頭像一團凌亂的雞窩,上面還沾着一絲茅草。
朱大爺說家寬,昨夜朱靈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如果是的,我就把她嫁給你做老婆算了。她既然喜歡你,喜歡一個聾子,我就不為她瞎操心了。朱靈抬起頭,用一雙哭紅的眼睛望着王家寬,朱靈說你說,你要說實話。
王家寬以為朱大爺問他昨夜是不是睡了朱靈?他被這個問題嚇怕了,兩條腿像站在雪地里微微地顫抖起來。王家寬拚命地搖頭,說沒有沒有……
朱靈垂立的右手像一根樹榦突然舉過頭頂,然後重重地落在王家寬的左臉上。朱靈聽到鞭炮炸響的聲音,她的手掌被震麻了。她看見王家寬身子一歪,幾乎跌倒下去。王家寬捂住火辣的左臉,感到朱靈的這一掌比昨夜的那一掌重了十倍,看來我真的把朱靈得罪了,大禍就要臨頭了。但是我在哪裏得罪了朱靈?我為什麼平白無故地遭打?
朱靈捂着臉返身跑開,她的頭從頭頂散落下來。王家寬進屋找他爹王老炳,他說她為什麼打我?王家寬話音未落,又被王老炳扇了一記耳光。王老炳說誰叫你是聾子?誰叫你不會回答?好端端一個媳婦,你卻沒有福分享受。
王家寬開始哭,哭過一陣之後,他找出一把尖刀,跑出家門。他想殺人,但他跑過的地方沒有任何人阻攔他。他就這樣朝着村外跑去,雞狗從他腳邊逃命,樹枝被他砍斷。他想乾脆自己把自己幹掉算了,免得硌痛別人的手。想想家裏還有個瞎子爹,他的腳步放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