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4.報應（6）

……

村頭的鑼鼓敲得山搖地動，從官道那邊一前一後開來了兩輛奶白色的豐田麵包車。

一臉土色的山民已經清楚地看見，古道村頭的黃土路上，從後邊那輛汽車上下來了一個白蒼蒼的壯年人。他雙腳剛剛挨地，就突然匍匐下去，接着，一步一個響頭地向村莊磕來！

此時，沒有一個人前去扶他。

直到他滿臉血污地磕到村前，面對一群陌生的人重新站起身來時，他的眼前才出現了他年輕時的妻子——楊麥秀。

麥秀對待他仍然像他過去從水利工地回來一般，走上前去，親熱而淡淡地問了他一句：“當家的，你回來啦！”

這個鄉音未改、從台北“陝西村”里來的榮軍市民，只怔怔地打量着眼前這位年過中年的婦人，在她的臉上努力地尋覓着自己腦海里那個永遠停留在十七歲的人面桃花……

未幾，兩行清淚就順着他那臉頰流淌下來。

站在麥秀身後的謝芍藥抱着自己的兒子，也慢慢地走上前去。她一邊掏出手帕為親生父親擦了幾把臉，一邊順勢把兒子遞過去說：“大呀，這是你的小寶，快叫爺爺呀！”

孩子太小了，看見面前這個戴着太陽帽的陌生男人顫巍巍地伸手要抱他，孩子開始還只是驚恐地極力躲避着，當這個男人終於抱過自己的外孫，還沒等他好好看一看孩子那張稚氣的小臉，孩子嘴裏就出了一聲極其尖利的哭叫！

母女倆都沒有哭，高運喜卻再也忍不住了，搶上前去叫了一聲“老夥計呀……”接着，省安就抱住高運喜這位昔日一同出村的戰友號啕大哭起來。

佑普爺、劉玉清、苟存德這時都圍上前去。

村頭的“上鑼鼓”依然打得天昏地暗，誰也沒有注意到，謝氏祠堂門前的那座大照壁陡然被震天的鑼鼓震動得又一次嗚嗚地嘯叫起來！

關於祠堂門前這座大照壁為啥會不時地出聲音，村民們是這樣解說的——在戰亂的年月，半閣城的幾個大城門都是隨時準備頂着木杠關閉的。一天，烽煙突起，正在地里勞作的人們聽見城頭吹響了關閉城門的牛角號，便丟下一地的莊稼一起飛跑着回了城。他們的身後，跟着一群共同生活在長稔塬上的田鼠、螞蚱、麻雀、地姑娘……當它們這頭一進城門，幾扇大門就同時“咔”的一聲被關死了！只有一群在地里逮蟲子的燕子沒有歸來。當它們急急地飛到城外時，一看當地人把它們當成了外路人，就飛過高高的城牆一起撞死在謝氏祠堂的大照壁前……

於是，天上每每有忽雷閃電，大照壁就會嗚嗚地嘯叫起來，隱約傳出一群鳥兒的哀鳴！

這時候，隨着那嗚嗚的嘯叫，大照壁上一片刻着螭吻的獸瓦突然跌下角檐，正好掉在謝省安的腳下。

他直挺挺地對着祠堂磕了一個頭，這才小心地捧起這塊獸瓦，用搭在胳膊上的西服認真地把它包裹了起來。

天象

（狗的故事之終結）

為了執行上級的統戰政策，滿足謝省安這個天涯遊子的心愿，公元一九八二年深秋的那一天，渭北三縣六百餘村莊的狗戶們，組織萬餘人犬在半閣城的黃河灘舉行了三天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獵兔盛會。

黃河岸邊，幾十輛各式農用車的車廂上都搭了帳篷，幾千名獵犬愛好者和旅客站在土崖上搖旗吶喊；電視台的記者們坐在摩托車上追着人犬拍攝。整個黃河灘立時被籠罩在一片人造沙塵中，此等場面確實百年少有，十分壯觀。

蔚藍的蒼穹里，一輪燦爛的的驕陽正值正午。幾片帶着水汽的雪白雲彩圍繞着太陽盤着圈兒。不一陣子，一團白雲和一團烏雲已經纏繞出一幅十分清晰的“陰陽魚”。那白魚的中心慢慢地出現了一輪被隱沒的黑太陽；而那隻黑魚中間居然也時隱時現着一輪相同的白太陽！

一陣大黃風從地面風馳電掣般地颳了過來，這個奇異的天象突然變得越來越清晰！

牽着狗的謝佑普身邊，站着他有病的外孫董雙良。這個木訥的大小夥子，長期以來一直被癔病纏身。對於眼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他的臉上都是一種滿不在乎的表。這個時候，他正在神木訥地觀看着遠方飛奔的人和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