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回顧(5)
說實話,那天曹楠坐進暗暗的車後座。坐到顧立源的身旁,心裏多少還是有一點忐忑的:這位在眾人面前都毫無顧忌地喜歡拉着她的手說話的顧書記。在這個窄小私密、又完全由他掌控的空間裏,進一步會做出什麼誇張的舉動。真的很難預測。曹楠有過類似被男同事和男領導的某種誇張舉動騷擾的遭遇。他們在跟你說事時,裝作漫不經心、特別隨和的樣子,說著笑着,那隻咸豬爪就會伸到你腿上按兩下,抓一把。或拍拍你的腦袋,有的甚至還會摸摸你的臉頰,捏捏你的鼻子:對於某些人,她會毫不留地撥開他們那隻咸豬爪;對於另一些人,她不會去撥,但會躲一下;有的,則會狠狠地瞪他們一眼;對個別老油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既不知道尊重別人,也不知道尊重自己的傢伙,在他湊過來又摸又拍時,她既不躲,也不撥,她會用她穿着硬底中跟皮鞋的腳突然朝對方的腳面上狠狠地跺上一腳。等對方疼得既不敢哇哇亂叫,又不得不哎喲喲直吸冷氣時,她會不動聲色地問:還有啥要說的?我聽着哩。……但是對待這位顧書記,她的心卻挺有點複雜。他身上的確有讓她感到討厭的一面,但隨着了解的深入,她知道他在陶里根也確實受到不少人的敬重和崇拜。三五年內,他的確讓陶里根生了巨大的變化。她知道自己是在很真實地接觸一個在真真正正創造着一個地區開拓史和改變着某個地區歷史走向的人。也就是說,最起碼,今後人們在書寫《陶里根當代史》的時候,只要抱着秉筆直書的態度,是不能迴避這個人的。否則,這部《陶里根當代史》就會出現幾頁或十幾頁的空白。隨着了解的深入,她也漸漸地感覺到了,這個人身上表現出來的那些很俗氣、很淺薄、很外露、讓她很不喜歡的東西,有一些確系他天性中原有的,但多數是在後來一點點的變異膨脹中,不知不覺地吸附到(依附到?)他身上去的。就像一艘萬噸巨輪長途跋涉后,原先光滑的船身和船底,總是會沾滿堅硬而龐雜的貝殼類吸附生物。它們把你當成了自己繁殖和繁榮的最佳平台,全然不管你原定的航程有多麼遙遠和艱難曲折。再加上你又缺乏自衛的心理準備和自潔的外部機制,那麼這艘航船越走越沉重、越走越吃力是肯定的了,有朝一日終將擱淺或傾覆,也是指日可待的……
在此同時,曹楠從這位顧立源身上還感受到了一種在別人身上少見的執著和頑強。你可以說他主觀,武斷。但他所說的所做的卻總有幾處是你所想不到的,或者是想到了又不敢付諸行動的,或者是付諸行動后又不能堅持到成功的那一天的,或者堅持到成功后又無心去積小功為大功的……比起他周邊的人,他總是顯得那麼的生動。咄咄逼人。似乎不可一世。卻又處處腳踏實地。他在陶里根能拍着桌子罵啞了所有的市委常委,獨自強行拍板決定一項數億元的投資項目。事後證明,他那一回的強橫決定是英明正確的;他又能親自跑到老城區的后橫街去,親自搖着三角小紅旗,吹着哨子,指揮兩台功率強大的推土機把幾個釘子戶推平了。這就是顧立源。
他身上確有某種東西深深打動着曹楠。這東西,到底是個啥?很長時間,曹楠自己也說不清。但它肯定不是職位和級別那一類的玩意兒。在比較了祝磊的幽雅從容。李敏分的機智熱,以及其他各種曾讓她注目過的那些大男人後。她確實感覺到,在這位顧立源先生身上,有一種為他們所都不具備、或不太具備的東西,一種她心目中的優秀男人應該必備,但相當多的優秀男人偏偏都沒備,或備了又並不充分的東西它是什麼?應該是屬於生命力那一類範疇里的東西再具體的。她就說不清楚了。她只能感覺到它,就像一架正在濃霧中強行起飛的大力神運輸機一樣,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它的存在。它的移動。而這種存在和移動的模糊感偏偏又是突破性的,偏偏是那麼的強烈,無法抗拒……
所以,那天她第一次搭乘顧書記的專車回家,又得單獨和顧書記同在後排就座,她是忐忑的。不安的。她怕真會鬧出啥特別的不愉快來,那一向以來就讓她感到錯綜複雜難以把握的高大形象崩潰於一旦,是她萬萬不願它生的事。但又不願在這短暫的時刻中,啥事也不生如果這個刨造過一個地區的開拓史和改變過某個地區歷史走向的人。一路上只是稀鬆平常地跟自己打幾聲哈哈,而後就無事人一樣,把自己當一件東西那樣送到家門口,應付差事似的敲敲車窗玻璃告個別。那也是自己萬萬不願它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