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回顧(6)
那麼,你究竟願意他怎麼對待你?
不知道。
上車的時候,她的確有點心慌:
今兒個慌啥呢?
車剛啟動的那一陣子,這位年輕的書記大人似乎沒去在意自己身旁還坐着一位客人,而且是一位非常年輕的女客人。他完全放鬆下自己,臉上也卸去了剛才在眾人面前必須要有的微笑,顯得略有些疲乏,半閉着眼。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車裏當然不會開燈。兩人就這麼在黑暗中默默地坐着。那一對刻,曹楠還真有些尷尬和不快。後來,突然聽到書記大人說了這麼一句話:你能不能把你的手包放到座位上?人也放鬆一點。這裏沒人要搶你的這個包。慌慌的一瞥之間,她看到,他說這話時,眼睛仍半閉着,人仍仰靠在柔軟的車座靠背上,甚至連頭都沒有向她這邊轉過來一點。
經他這麼一說,她才覺,自己上車后。一直非常緊張地靠車門那邊坐着,而且一直把小皮包緊緊地摟抱在懷裏。她臉一紅,趕緊把包扔下。這一扔,不料用力過大,包滾到了地上,滾到了顧書記的腳下。因為它緊挨着顧書記的腳,讓她覺得不便立馬彎腰去撿,正在無比尷尬和再三遲疑之際,顧書記卻已經把包給她撿了起來,同時也沒忽略了幫着抹去包上那點根本也不存在的灰塵。
謝謝……接過包時,她再一次漲紅了臉。書記而後就詢問了些有關她家常生活的問題,比如,你住在那兒多久了?那是誰的房子?
那兒每月租金多少?
有沒有拆遷的可能?你家裏有下崗的嗎?
每月除了那點死工資外,省文化系統還能給你們一點額外的補貼嗎?聽曹楠回答這些問題時,眼睛雖然不再是半閉着的了,但還是不看着曹楠,只是偶爾地會回過頭來深深地打量一下曹楠;只是在問到最近社會上流傳些啥新的順口溜和政治笑話時,他完全把身子轉了過來,不僅聚精會神,而且饒有興味地看着曹楠,等着她回答。談下來,曹楠現,她知道的順口溜和政治笑話,遠不如他多。而且他能用地道的東北、河南和四川龜兒子方,抑揚頓挫地念那些順口溜和講述那些政治笑話,產生奇佳的現場效果,讓她不僅笑出了眼淚,還笑疼了肚子,笑得直喘不上氣。但他不笑,只是很平靜很溫和地說著,就像在說春風春雨日落日出一樣。車快到碼頭街了,他不說話了,而且突然問了一句:你有啥事要我辦的嗎?或者說是習慣性地隨口問了這麼一句。他這麼問,真的可以說是習慣性的。這些年,無數人找他,接近他,繞來繞去,說天道地,到最後無非就是求他辦事。所以,他習慣了,只要來人,簡單寒暄后,不等對方開口,就先主動問這麼一句:你有什麼事要我辦嗎?如果沒有,再談別的事。如果有,就趕緊談要辦的事。這樣省去許多寶貴的時間。這對於他來說,已經像一般人見面問吃了嗎一樣,常規化了套路化了,並沒有半點見外和居高臨下的含意。但這句話在曹楠聽來,卻挺不舒服的。她覺得,對方把她放在了社會上那些女孩的位置上。好像她們來接近領導,都是有求於他。在這一瞬間,她覺得有一點彆扭,甚至隱隱地覺得受到了某種傷害……
當然,當時她不可能做出別的反應,只是微微笑了笑,搖着頭說:沒有啊。沒有什麼事要求您書記大人辦啊。
真沒事?他還不信。
沒有啊。真沒有。她答道。這時的微笑已經使臉頰上的肌肉感到有一點僵硬了。但還得保持着。
車很快到了碼頭街,停在大雜院過街門洞前。也許沒有想到曹楠這麼樣一個出色的女孩怎麼會住在這樣一個破舊的大雜院裏,他透過車窗仔細看了看那灰暗骯贓的街面房子,又回過頭來看了看正待要下車的曹楠,遲疑了一下,又問了句:你……真沒事要我辦?下之意,好像是:只能住在這樣一種老房子裏的女孩,會沒事要我辦?曹楠沒再出聲回答,只是默默地笑了笑,就下車去了。等她都快走進那個在路燈下看起來非常黝暗的過街門洞了,顧立源的那輛奧迪車還沒啟動。好像到這時候,顧還不信她真的住在這裏,非得等着看個究竟似的。一直等到曹楠進了院子,踏上那架直通三樓去的搖搖晃晃的木樓梯后。奧迪車才不甘心似的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