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發了霉的半塊餅子
直到目光下移,看到剛才被難民擋住的小姑娘時,才懂了那婦女的動作為何那麼警惕。
婦女一隻手緊緊拉着小姑娘,不過六七歲,另一隻手還小心翼翼護着她,似是怕來往的人擠到她。
李春妮看着這樣一對母女,心中酸澀。
小姑娘在人群中就像一隻可憐的小羊羔,在母親的庇護下,警惕看着周圍的一切。
她臉上的驚慌那麼明顯,足以顯示這些天的逃亡,讓這個本該幼稚的小姑娘見了多少人黑暗。
李春妮心中憐憫,但到底沒有多餘動作。
忽然,她覺得那位婦人的表情,似乎緊張了一些。
即便距離遠,但她的視力不差,婦人的動作瞞不過她的眼睛。
那婦女觀察了許久,似乎覺得時機到了,悄悄從袖口掐了點什麼,往那小姑娘口裏塞。
小姑娘剛開始不解,後來似乎反應過來,小幅度張開嘴,迅速抿進嘴邊的東西。
很顯然,兩母女這樣做已經不是第一次。
小姑娘搖了搖婦人的手,婦女展着面容笑了一下。
蟲災發生不久,納鼓府就爆發了大面積的旱災。
他們早就斷糧,官府為了今年的考核,竟然一點都沒有上報,生生拖了個把月。
都是窮苦百姓,誰家日子都不好過。
本來還期盼着朝廷的救援,最近才知道,這一切根本就是沒影兒的事。
家裏的餘糧早就吃完,大家不想活活餓死在村子裏。
不知道誰帶來的消息,說隔壁廣平府根本沒有受到多大影響。
大傢伙兒才舉家離開他們生存多年的村子,往廣平府而去。
至少能討到一口吃的。
她們家之前的日子過的還好,蟲災的影響雖然大,但也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要是緊巴點過日子,也許能撐過這個年景。
然而,當一覺睡起來,家裏只剩下妞妞,她才知道,原來只有她一個人這樣想。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自從生了妞妞,相公就對她不滿意。
她相信自己以後可以給夫家生兒子,一直都在忍氣吞聲,努力過日子。
沒有想到,不過是一場蟲災,她竟然就這麼被夫家拋棄了。
家裏一點糧食都沒有剩,她翻箱倒櫃,才找出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的幾個餅子。
雖然已經發霉,卻成了她和妞妞唯一的口糧。
她一個婦道人家,在這樣的年景里,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帶着妞妞,走一步算一步。
很多人都在往廣平府的方向走,她沒有目標,在一路上,她見到了太多為了一口吃的就打死人的事情,所以一直小心翼翼藏着那幾個發霉的餅子。
人瘋起來究竟有多可怕,她一點都不想嘗試。
好在妞妞也算是乖巧,一直都很聽話,她們娘倆才能活這麼久。
終於到了納鼓府的邊界,看到不遠處的廣平府,她臉上露出了希冀的表情。
這樣的日子終於算是到頭了,等到了廣平府,她找個活計,只要自己努力,總能養活妞妞的。
“娘,我餓……”
就在這時,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低頭看看面色枯黃的女兒,她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疼惜。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給妞妞再吃一點。
婦人悄悄使了個眼色,妞妞乖乖地收回了目光,就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她拿着小姑娘的手緊了緊,一邊若無其事地走着,一邊從袖口掐出來點東西,像剛才一樣,塞到了妞妞嘴裏。
“她們有吃的！”
前面的一個男人轉頭,恰好看到了婦人的動作,想都沒想,他就喊了出來。
這一聲就像是炸雷,瞬間在難民潮里引起了一股風暴。
“我沒有吃的,真的沒有。”婦人見勢不妙,哭着否認道。
然而這些人又怎麼可能因為她的否認而停手。
沒有理會婦人的動作,幾個男人瞬上去拉扯婦人,想要從她的身上找出吃的。
婦人被這麼多人拉着,自己都難以保持平衡,不經意間就鬆開了拉着小姑娘的手。
“娘……”
小姑娘被幾個人撞到,哭着叫喊道,那聲音小的跟貓一樣,離這麼久的李春妮都覺得有些不忍心。
然而那幾個人並沒有一點感覺,就好像地上的小姑娘不存在,一心只要搶婦人的吃食。
期間還有人踩了小姑娘幾腳。
“這群畜生！”李春妮怒吼一句,準備往下沖。
“李兄,你不要衝動,這是難民潮,這樣的事情很常見,那些人搶到吃的就好了。”
田亮起勸阻,楊尚德也在一旁點點頭。
這種事情太多了,他們根本管不過來。
再者說,他們就算管了這次又能有什麼用,他們總不可能一路跟着這些難民。
等他們走了,這婦人要面對的情況還是會和現在一樣。
甚至有可能,在他們這裏受了氣,他們會把氣都撒在婦人的身上。
不是每個人都有李春妮的本事,五六個大男人,要是惹怒了真想干點什麼,這婦人怎麼辦。
“難道我們能眼睜睜看着那小姑娘被踩死？你們倆怎麼這麼冷血,你們不去,我去！”
李春妮說著,就拂開了兩人的手,頭也不回地往車下跳去。
“李公子,你……”鏢頭緊喊慢喊,也沒能攔住李春妮,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被李春妮動作弄倒的兩個男人,無語地從車上爬起來。
以李春妮的力氣,她要出去,他們倆怎麼可能攔得住。
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兩個人相視苦笑。
他們想要攔住李春妮,根本就是做夢,人家屁事沒感覺,倒是他們倆被溜了個跟頭不說,還胳膊酸疼。
“你們這麼多男人欺負一個婦人,還要不要臉了！”
聽到居然有人管閑事,幾個男人的手稍稍鬆了一下,待看到來人是個個頭不高的弱書生,他們悄悄鬆了口氣,連理會李春妮的心情都沒有,繼續陷入了與婦人的拉鋸戰中。
也許每個人的潛能是無窮的,在緊要關頭,五六個大男人竟然也沒有從婦人的手裏搶到那口糧。
這些人居然敢無視自己,李春妮差點沒笑噴,她直接一把拉住了一個男人,輕輕往後一丟,那男人就到了幾米之外。
“嘩……”
幾個搶婦人東西的男人沒有看到,圍觀的眾人卻被李春妮的動作嚇到了。
他們默默往後退一下,確保離李春妮的距離足夠遠。
李春妮沒有停頓,一個一個上手,把這些人都扔了出去。
“還不快滾！”
幾個男人的行為過分,不過是餓狠了,李春妮還不至於要了他們的性命。
遠遠觀察的楊尚德和田亮起皆是鬆了口氣,希望這姑奶奶可別再出了么蛾子。
“謝謝恩人。”那些人被趕走,婦人立馬向李春妮道謝。
攏了攏袖子裏的東西,她快速去扶女兒起來。
看着女兒身上顯而易見的腳印,她的淚水涌了出來。
“都是娘不好,娘沒有照顧好你……”
“娘,妞妞不疼,不哭不哭…..”
小姑娘笨拙地擦着婦人臉上的眼淚,口裏說著不疼,卻還忍不住往剛才被踩的地方摸了摸。
這心酸的一幕,不隻眼前的婦人想哭,李春妮也有種流淚的衝動。
“妞妞乖,來吃餅……”
她藏得東西被人發現,還是得趕緊吃了才是,她拿出一直藏在袖子裏的餅,明顯少了一半,眼中露出了一絲疼惜。
李春妮張大了嘴,竟然是一個發了霉的餅子。
上面的毛已經很長了,綠的黃的白,看這樣子,不知道已經壞了多久。
想到剛才婦人竟是給小姑娘吃這個,李春妮眼中泛出了一絲不可置信。
婦人想到被搶走的那一半餅子,她覺得心痛的無法自已。
這餅子是留不住了,還不如一起給妞妞吃了。
李春妮還沒從霉餅子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就看到婦人把那半塊發霉餅子往小姑娘的嘴裏塞。
那些長着顏色的毛兒,泛着一種詭異的光,看得李春妮心頭一跳。
壞了的東西怎麼能吃呢？
她立馬沖了過去,搶下了婦人手裏的食物,“東西壞了,不能給孩子吃。”李春妮一邊說著,順手就把發霉的餅子扔了出去。
在她看來,壞成這樣的餅子扔掉,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然而接下來,讓她覺得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劇場。
一直圍在周圍的人,在看到她把那個餅子扔出去后,一個個眼中都泛起了綠光,直接衝著那半塊發霉的餅子而去。
短短兩三分鐘的時間,就有十幾個人聚在了一處,竟然打了起來。
“我的,我的！”
“是我的,滾開！”
“我先拿到的……”
看着半塊發了霉的餅子在一群人手裏傳來傳去,每個人都如獲至寶抱在懷裏,被別人打個半死也不願交出去,李春妮驚訝的看着,甚至連眨眼都忘了。
那些人給她一種錯覺,似乎他們正在搶的不是一塊發了霉的餅子,而是什麼舉世難得的寶物。
“你憑什麼扔我的餅子,你快還我的餅子,還給我……”看着自己的餅子被扔出去,婦人瞬間就崩潰了,掐着李春妮的胳膊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