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兩條鮮活的人命
她的妞妞想了那麼久都沒有吃到的東西,這麼輕易就被扔了,她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
老天怎麼能這麼殘忍,一個兩個的都來欺負她們孤兒寡母。
“你怎麼這麼惡毒,那可是我妞妞的口糧,你這是要我們娘兒倆的命啊！”
婦人一邊喊着,一邊撲到了李春妮身上,撕扯着,謾罵著,就像李春妮是她的殺父仇人。
看那樣子,完全忘了剛才是李春妮趕走了那些人,還稱呼為恩人。
李春妮被眼前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措手不及。
“大姐,你不要這樣,那餅子壞了,不能給孩子吃的。”
李春妮試圖解釋,但婦人完全沒有要聽她講話的意思。
“你怎麼這麼惡毒,你怎麼不去死,為什麼要這麼害我們！”
李春妮的表情瞬間變得非常尷尬,這婦人顯然已經發了狂,一拳拳砸到身上,感到一絲絲疼痛。
“大姐……”
“你還我吃的！”
李春妮根本沒有任何說話的機會,婦人拉着她的肩膀左右搖晃,根本不理會她的任何說辭。
“娘……”
一旁的妞妞也被瘋狂的婦人嚇到,扯了扯她的衣角,然而婦女並不為所動。
李春妮覺得自己簡直比竇娥還冤,明明一片好心。
可她不敢震開婦人的手,剛才接觸到婦人時,全是骨頭的觸感,讓她根本不敢多用一點力。
她怕自己稍稍一用力,眼前的婦人就會倒下,再也醒不來。
任由婦人這麼鬧,不能掙開,李春妮的處境瞬間變得尷尬了起來。
打不能打,罵也不能罵,李春妮只能任由眼前的婦人發瘋。
在李春妮把餅子扔出去時,田亮起二人直覺不好,趕忙從馬車上下來。
他們過來的路被爭奪餅子的人擋住,一時半會也沒能過來,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人群中擠了過來。
“楊尚德,快幫忙……”
田亮起二人哪兒還用她說,合力把婦人從李春妮的身上拽開。
“你們不得好死,仗勢欺人！”
兩個男人的力氣,婦人自然比不過。
被拉開之後,她的情緒更加激動,厭惡地看着眼前三人。
李春妮頓時無措,她想了想,從身上摸出了半兩銀子,想彌補那婦人,“大姐,您別生氣,實在是那餅子壞了,孩子吃了再壞肚子,這半兩銀子就當是我賠償您的。”
半兩銀子和一個發綠的餅子相比,這總該成了吧？
不過顯然今天所有的事情,都不按常理走,那婦人看到半兩銀子,臉上並沒有露出來李春妮想像中的笑容。
“你這是要我的命啊！”她嚎了一聲,把銀子扔給了李春妮,獃獃地坐到了地上,就像是沒有生命的玩偶。
“娘……”
妞妞怯怯地叫了一聲,婦人的目光逐漸有了一絲焦距,把女兒抱在懷裏,又變成了剛才那副樣子。
李春妮傻了。
難不成,這婦人不認識銀子？
李春妮不由把目光轉向田亮起和楊尚德。
田亮嘆了一口氣,給李春妮講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李春妮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對這婦人來說,她真的沒有做一件好事。
“我知道李兄應該沒有吃過什麼大苦,覺得壞了的糧餅子不應該給孩子吃,不過這種世道,就連那壞了的餅子,都很難吃到……”
田亮起之前一路從京城走過來,對這一路的事情應該都了如指掌,他說的話,肯定不會有虛假。
除了極少數的幾個府城,南邊大多數的府城都十分缺糧食。
別說是拿半兩銀子,就算是一兩銀子,都不一定能買到一斤糧食。
在這種飢荒的年景,銀錢竟成了最不值錢的東西。
“你給她銀子她也沒地方花,說不定沒到廣平府,她就會因為飢餓而亡,有銀子又有什麼用。”田亮起哀嘆一聲,他見過比這還慘的。
李春妮心中十分愧疚,想了想,鏢局走時準備了口糧,車上的干餅子應該還有好多。
想到這裏,她轉身快速跑回馬車上。
看到李春妮眼中閃過的亮光,田亮起心頭一跳,不待開口,行動力極強的李春妮已經打了一個往返。
看着提袋子過來的李春妮,田亮起只覺自己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斷了。
“李兄,你這是幹什麼,快把它放回去！”田亮起急聲說著,邊說還給李春妮使了個眼色,連楊德尚也擋在了李春妮面前。
李春妮只以為田亮起和楊德尚是怕到了府城買不到吃食,不願意把餅子讓出來,“讓開！”
“我不讓,你不能這麼做！”楊尚德勸阻李春妮,但看着周圍那麼多狼一樣的眼睛,他又不敢直接叫出袋裏的東西。
“不會缺了你們倆的,放心！”李春妮繞開楊尚德,走到婦人面前,“大姐,這裏有些吃的,你拿着給孩子吃好不好。”
獃滯的婦人在聽到孩子和吃時,臉上的表情有所鬆動,她不敢置信地摸了摸李春妮遞到眼前的袋子。
這麼多的東西,真的會是糧食？
離開家這麼久后,她再也沒有見到過這麼多糧食。
在摸到了干餅后,婦人立馬從李春妮手中搶過袋子,警惕地看着李春妮,似乎是怕她反悔。
李春妮笑着說這是補償她的,婦人這才放心了些,但抓着袋子的手一點都沒有松。
婦人警惕李春妮可算是體會到了,沒有多說,便向馬車折返。
“謝謝恩人,妞妞,快給恩人磕頭。”
看到李春妮是真的要離開,這麼多的餅子就要屬於自己,婦人瞬間喜形於色,對李春妮千恩萬謝。
在經過楊尚德二人身邊時,她還冷哼了一聲,對二人剛才的行為十分不滿。
楊尚德和田亮簡直是出了一身冷汗,看着想要圍上來的人群,哪裏還敢再呆,轉身就往馬車上跑。
李春妮坐在馬車旁,想要給婦人擺擺手,卻發現原地早就沒了她的身影。
看到不斷遠去的兩個黑點,她似乎明白了什麼,輕笑一聲,鑽回了馬車。
也許是李春妮之前的動作給這些難民造成了威懾,雖然他們一直虎視眈眈地圍着,卻沒有一個人敢衝上來。
“鏢頭,快走。”
剛上馬車,田亮起就迫不及待地對鏢頭囑咐。
鏢頭一直都提心弔膽,現在看到幾人安全上了車,瞬間鬆了一口氣,哪兒還會停留,馬鞭一揚,車隊加快速度,浩浩蕩蕩朝府城而去。
“李兄,今天的事情,你真的是做的欠考慮了！”想到剛才那婦人和孩子,田亮起的心頭一陣悲涼,忍了許久,卻是忍不住了。
他沒有別的意思,這次的事情已經發生,李春妮就算想改變,也沒有辦法,他只是想告訴李春妮,讓李春妮長個心眼。
到京城的路沒有多遠,但接下來的路上,遇到的難民肯定比之前的更多,李春妮頭腦發熱一次沒事,要是她以後一直這樣,那他們這些人可真就離完不遠了。
李春妮不以為然,不過就是袋子餅,到了府城他們也不會買不到,大不了她從空間往外拿。
。
她的表情刺痛田亮起的眼。
那婦人的下場,不用再去看他都知道會是什麼。
他不想兩條人命的消失,李春妮這個間接推手一點意識都沒有。
“你以為你是在做好事嗎？你害了剛才那對母女!”
“我不會讓你們餓肚子的”
田亮起的話還沒有說完,李春妮就打斷了,她有的是糧食。
他簡直要被李春妮的話氣笑了,看着振振有詞的李春妮,本來還顧慮李春妮心情的話,脫口而出,“不過是個發霉的餅子就能讓五六個大男人搶,你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了她那麼多糧食,你是嫌她死的不夠快嗎！”
“嗡……”
李春妮只覺得自己腦海中一懵。
“你是嫌她死的不夠快嗎？！”這句話在她的腦海中盤旋。
李春妮一把掀開帘子,找旁邊的鏢頭借了馬,發瘋一樣地往回趕。
“李兄,你去哪兒,你回來！”田亮起的喊聲逐漸在風中飄散,李春妮沒有回頭。
“都怪我！”他一拳砸在馬車壁上,語氣中滿是懊悔。
“田兄,不怪你。”楊尚德上前拍了拍田亮的肩膀。
他知道田亮的話會讓李春妮傷心,心中也十分心疼她,但他兩條鮮活的生命有可能就這麼消失,他覺得很有必要讓李春妮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一個婦人帶着孩子,還拿着那麼多吃的,在吃人的世道,是不可能有活路。
李春妮努力駕馬疾馳,臉上不時有淚滑過,她卻倔強地沒有去擦。
天上的太陽明明那麼耀眼,她卻覺得如墜冰窟。
她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為什麼做事之前就不能多想想？
事趕事就能做出這麼沒腦子的事,若是那對母女真出了什麼意外,她怎麼自處？
“啊……”
終於找到那對母女,看着眼前的場景,李春妮大喊了一聲。
剛才還鮮活的兩條生命,此時都沒有了一點生息。
李春妮慌忙下馬,跑到婦人面前,想要扶起婦人,卻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
兩個人頭上的血洞那麼刺眼,凝結的鮮血就像是在控訴李春妮的無知,又像是在嘲笑她的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