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2)他的原野【袁望】
袁望不是地道的西北人,但他覺得自己究竟是哪裏人沒什麼關係。
他很珍惜得之不易的家庭,那是一個完整的家,有父母,有漂亮的妹妹。
成年之後的他經常做一個夢,夢裏一片白茫茫,沒有邊界,也看不到終點,他發不聲音,像塞了鯁骨在喉中,沉默得聲勢浩蕩如雪山將崩。
每次醒來,都要花好長時間去思考自己究竟在哪。
後來他跟着父親給駐邊的隊伍送物資,中間有轉換站,會有其他人來接替,他從來沒到過終點。
但不得不承認,雪原后的那條終點線對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冬天的無人區,車子如果拋錨,只能等。
但等到的幾率幾乎為零。
把命交給天的感覺,就像夢裏掙扎着醒不來的那片雪地一樣,恐懼只有同等力度的心焦回應。
後來再想起那天,他總在想,究竟是不是環境和氛圍的襯托,沈戾穿一件黑色衝鋒衣往那一站,靜默得叫嘶吼的雪獸也歸於平靜了。
“要是被凍得壞死,那就只能截肢,你想托着你父親走到哪裏去?”
沈戾說這話時,無波無瀾,平靜得猶如雪崩后的死寂無人區。
他聽后竟然笑了,僵硬的笑給這個冰冷的男人看,不知道想傳遞什麼信息。
沈戾曾經說他有些像西北的雪,在不同的環境裏有不同的形態。
他當然可以一直留在西北,做他雪白的、固態的、太陽曬不化的雪,但他就是想看看自己到了別處,會化成什麼形態。
他離開西北,做了沈戾的左膀右臂,一開始並沒有那樣遊刃有餘。
可沈戾說,每個人的處事風格不同,不用去照葫蘆畫瓢,真有事,他兜着。
這個男人不輕易承諾,每一個承諾卻都能落到實處。
大概是這輩子沒被人承諾過,這樣一句話,還真給了他一股強大的信念,不負所望的把新生活適應的很好。
他始終認為,沈戾當然是和他不一樣的。
沈戾長情得幾近固執,可人跟物在他眼裏都有永恆的力量。
袁望不行,他可沒那麼強大,還喜歡妄自菲薄,他珍惜擁有的一切,也能隨意丟開一切,沈戾說對了,他就是一快雪,飄在哪,就能和哪一部分融為一體。
溫陌給他放假時,第一反應竟然是抵觸,他一直在飄,風往哪吹他就往哪飄,這回他終於自己飄回了出發地。
程鎖鎖的造訪,是他雪原里的亮色。
那天他喝了酒,醉醺醺去接人,完全不是在南城時的模樣,他想,這女人不該出現在他的地盤。
他對她很惡劣,車站的顯示器常年播放着一些社會新聞,提醒着外來旅客。
看見她呆愣在原地,他心裏在冷笑,生活在烏托邦的嬌花,哪見過這些,最好趕緊走。
哪知道她自己尋着車印,找到了他的車。
程鎖鎖站在車旁,繃著臉一副要把人賴上的模樣,很可愛。
這三個字在腦海戾蹦出來時,他覺得自己坑定是喝了假酒。
袁望當然知道他是奔着林清執來的,挺好,林清執他值得。
他解了車鎖,卻被人搶了駕駛位。
她說:“原來你是這樣的袁總助,也不那麼守規矩嘛,喝了酒還在雪天開車,你是不是太想林清執,想尋着他的老路找過去?”
她理直氣壯得站在象牙塔里看他,就像站在春天看冬天的花木,揣測他的萎靡,指責他的衰敗,分析的頭頭是道,洋洋洒洒。
袁望惡劣回她,“對,現在到了我的地盤,你要是不老實,我就把你丟出去凍死。”
他坦言:“我可不是什麼好人,你提防我點。”
程鎖鎖嗤了聲,“也是,我看你確實不像好人,不過也沒有那麼壞,真正的惡人從來不提醒別人提防自己。”
袁望自我安慰,這份妥協,8分為林清執,2分為她的執拗,唯獨沒留一分給自己。
她很聒噪,話很多。
他從沒有和一個女人說這麼多話,應付不過來,只能憋着,撐着,不叫人看出心裏那一絲慌亂。
她會突然安靜下來,眼裏空茫。
他也會開始胡思亂想,他不喜歡從她眼裏看到這樣的神情。
她又很矯情,要求很多。
袁望想,好歹是千金小姐,怎麼會適應這種苦寒的生活。
可是她說,她喜歡這裏自由的鷹,蒼茫的天空,廣闊無垠的荒原。
之後,袁望沉默了好久。
兩人好幾話。
等袁望回過神后,程鎖鎖倒覺得他脾氣古怪,堵着氣開始不理人了。
他心大,自以為是的想,一個廢物點心,何必他慣着。
知道林清執還活着的時候,他一整晚沒睡着,心情複雜程度像掉進了一個大染缸。
他背着風抽了一晚上煙,厚重的煙味第二天一早吹到了程鎖鎖鼻腔。
她皺着眉從他身邊過,只瞥了一眼那像陳了一宿釅茶的人,還是沒搭理他。
挺好!他那時候想,反正他要幫她把林清執找回來的。
也或許就是那個時候,他開始意識到,有個人讓他變得進進退退的小心翼翼了起來。
他立即起身,要出發去找一個叫宋凜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便讓妹妹給她留了個口信。
第一次發火是在什麼時候?
是知道那廢物點心借了自個妹夫的車,跟着他一起進了無人區那天吧。
他簡直要瘋掉,一根煙越抽越凶,越抽越急,最後碾滅在土裏,上車往回開。
距離下一個停靠點不遠了,車裏的油不多,往回開的話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撐到停靠點加油。
養父說過,在無人區,要時刻保持頭腦清醒,作為一個男人,應該做正確的抉擇。
這是他第一個衝動的抉擇,也是第一個不禁思考就篤定正確的決定。
天幕開始飄雪的時候,他的眼睛也緊跟着白了一霎,腦子一片空白。
那種四肢無力的感覺又來了。
那些纖豪必現的細節,直接鑽進四肢百骸,致使他差點和一台越野車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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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想,我們袁望也挺可憐挺缺愛的,而且這是一個很俗的三角關係的拉扯,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