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五章(4)

62.第五章(4)

麗南回答道:“可惜,現在這理想已被擊得粉碎!現在,就是老革命,老黨員,一直被人們崇拜的老作家都逃脫不了‘反黨’‘反革命分子’的罪名,我這個家庭出身的人還能有什麼奢望?!理想,是在人心靈中燃燒着的火焰,是爭取美好生活的熱所燃起的火焰,是照亮自己生命的火焰,這個火焰一熄滅,心靈就冰冷了,前進也就停止了。沒有理想的生活將是怎樣的生活,我真是不敢想像!但我不能不在痛苦中去磨滅自己的理想,去做一個平庸的人……”

李有光安慰麗南說:“平庸就平庸吧!絕大部分人不都是這樣平庸地活着嗎?你不必為理想的破滅而過於難受。想一想,你現在只是撞碎了理想,而在這場運動中,多少為革命出生入死打江山、立過汗馬功勞的人都被打成叛徒反革命,他們有的被奪了權,有的被打成殘廢,有的被整死,有的自殺了,他們那是多麼大的冤屈呀!這樣一比,我看你這也就不值得那麼悲哀和憂傷了。”

麗南說:“那倒也是。不過,失去理想,人畢竟是很痛苦的,這關係到一個人一生的道路問題。”接着麗南談起自己家庭的事來:“有光,你在信上一直哀嘆自己失去父母的悲苦,沒有兄弟姐妹的孤獨,你在羨慕我們這個家。不錯,我們這個家是比較完整的一個家,按理說應該是幸福的。但是你知道嗎,家庭的政治包袱一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什麼時候都得為這個家庭的政治問題提心弔膽,惴惴不安。一會兒寫份自傳,一會兒填寫個政治審核表,哪一樣都離不開家庭出身、家庭成員的政治面貌等方面的問題。文革中,我們家被抄,父親被揪斗。其實,我們家倒有多大問題呢?論成分,我們家連小業主也算不上,而現在硬要說是資本家!反右鬥爭中,是否將父親正式定為右派,我們都不大清楚。如果正式定了,那麼就會有人管他,而後來沒有人來管束父親,因而父親到青海工作,后又到安城來,也無人過問,這說明就沒正式戴帽子。而現在,那些人說父親是右派,還胡亂給加上一些反社會主義等罪名,搞得臭不可聞。還算好,我們學校離家較遠,家裏的這些事還沒有傳到學校,我還能安寧幾天,否則就會背上黑五類狗崽子的臭名,就會遭圍攻……”

李有光安慰麗南說:“的確是一家不知一家難。以前我光知我是孤苦伶仃,憂傷不已,而不知你們家這政治包袱也夠人受的。精神上有壓力,思想上有包袱,不能夠心舒暢地生活,這也是一種痛苦。這運動不知道還要進行多長時間,還要整多少人。麗南,你想開點吧,比你們冤枉的人還多得很呢!我想,以後總不會老是這樣的,樂觀一些吧!”

麗南說:“我們現在工作分配還不知怎樣,什麼時候才能分下去。這樣一所大學,六一年進來,六八年才能離開,連皮在內達八年之久,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就在這裏逝去了!而這些年,實際上真正坐下來學習的時間不過才兩年多,而這兩年多還是在飢餓中堅持學習的。我們的時間大部分是在搞社教,搞批判,搞運動!對一個在渾渾噩噩中過日子的人,這些倒也無所謂,但對一個愛惜時間,珍視青春,熱愛生命的人來說,這簡直讓人難以容忍!以前人們說‘十年寒窗苦,四十八元五’,這本身就是對知識不值錢的一種嘲諷,而我們現在是二十年寒窗苦,四十八元五呵!原來畢業一年後應轉正,現在,看這亂勁,轉正可能也是遙遙無期了,這四十八元五還不知要拿到什麼時候去!有光,你說上這大學倒霉不倒霉?當初就是拿到錄取通知書也不應該到這所大學來。這一切的一切都無法挽回,無法補償了,一切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我只覺得心裏好難受,好痛苦!為白白逝去的這年華而痛苦!……”麗南愈說愈激憤,愈說愈難過,她幾乎收不住這像潮水般涌瀉的話語。平時在學校,在那濃厚的政治氛圍中,她敢向誰傾訴心裏話呢?又敢向誰泄不滿呢?那個時代,人和人之間都有一道嚴密的厚重的政治防線,互相都得提防着。現在在舊友面前,她才敢放肆地大膽地說幾句,把憋悶在心裏的痛苦、憂傷、憤懣、怨恚、緒、不滿統統傾吐出來,她相信這舊友是不會出賣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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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紙婚姻(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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