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22.凝視的方式(5)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辛老師最後一次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腦袋。***
“像個真正的小孩子吧,暮暮,享受你現在的不解、遺憾和天真——會有那麼一天,你會願意用一切來交換現在的這些。老師早就現你和別的孩子不同,這是好事。但是,一定要謹慎地使用自己的才能,太勇敢的孩子,最終也會受傷最多。”她把小盒子中最後一件器具裝好,然後輕輕蓋上蓋子,我聽到金屬觸碰彼此的聲音,這聲音跌入時光的旋渦中——在一個比宇宙黑洞更遙遠,更冰冷的角落裏,替我想像着我的樣子。
當我需要用那種方式被回憶時,是不是也是長大后最孤獨的瞬間?
辛老師的話語帶給我強烈的畫面感——想像力的偉大讓它得以實現,更讓人不寒而慄。
每一個途經成長的人,是不是都要經過那樣的瞬間?最終洞穿宇宙奧秘的人類,才能達到宛若童年純潔的高度的涅槃。
在這個教室中,最靜謐的時鐘是陽光。而落地的半圓形玻璃就是指針的錶盤。
後來,我們需要各種精密的儀器來提醒時間,那些反覆經過工業和目的性的儀器出沉重抑或是刺耳的喊聲——越這麼做,就越顯得不自信——陽光,不是任何地方都能充當鬧鐘的陽光——僅在幼兒園的教室才能落實這種溫順的功能——只需要站在那裏,露出微笑,就能讓人們感到急迫,因此感到事物,是亟待珍惜的。
突然辛老師輕輕推了推我,說:“去你的小床上,就現在,要在他們起床前作出你也一同入睡過的假象。”說完她朝我狡黠地微笑了一下。我立即會意地點點頭。
她則再次面向鋼琴,恢復她往常一貫的狀態。
像個在雕塑時被誤塑了淚水的女性的面部,如果給那滴淚水塗上顏色,也許能被誤認為是臉部專用的裝飾。然而,保持淚水的清潔和敏感,卻也是這位女性所用生命珍惜的。我們誰都不能試圖走近她,安慰她,誰都不能充當英雄的角色——這裏的悲傷沒有歷史背景,沒有轉移和消化,只有跟隨時間的絕對前進運動。
我將進入小學。
它像警鐘一樣,敲打我的時間概念。
我的時間概念——往前和往後都將是一個樣子,以玻璃窗前透過的陽光的心**彩計時,相信只相信麻雀的交流——從春夏到秋冬,只要它們的冷靜未變,我就是幸福的孩子。沒有時間的箭能夠被準確射,一路速奔向我的心臟——沒人能讓它這麼做。除非——
除非我自願如此,除非在時間中真的有我連好奇都不敢給予的事件。
那我一定會選擇飛奔而去——那我自己變成弓箭也行。
眼下必須仔細聆聽的聲音,是午睡結束時鈴聲的響起。
我的佯裝居然真的帶着夢境進入遲來的午睡狀態了。
這一覺我睡得很熟,並在沉睡中換了無數個夢境——直到外公來教室門前接我。
我睜眼后的第一件事是數數教室里還有誰——連林林都已經走了。
夕陽也將疾步回家,我的心中產生巨大的遺憾——不多時則升級為悲傷——一隻紫色的紙鶴被我緊緊攥在手中,紙鶴的翅膀就要被手心的汗水泡蔫了——這是最危險的卻也是即將生的事:紙鶴將無法飛翔——這樣,即使我把它交給林林,他也無法推動它直達夜晚,那些天上的星辰了。
這是我沒法給出的紀念,此後,再也沒有比它更遺憾的事。
而這樣保持遺憾準則的自己,是值得被感懷的,還是應該被斥責的呢?
我不知道——沒法定義——因為唯一能夠衡量自己的天平已經遠走——時間再也無法回答以前——這才是我最遺憾的事,也是放在任何事件前,都巨大無比的癥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