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22.凝視的方式(4)
“叔叔就是那三朵小紅花。”辛老師解釋道。
“那麼,他還在你手上嗎?”我小聲問。
“他在我心裏。”辛老師回答。
“見不到,只是在心裏,”我自自語,“我就做不到。”
“你還小啊,暮暮。”辛老師終於笑出了聲,“老師只是說說,並不是讓你將每一種緒都體驗一把,才能說出感受。”她站起身,整了整藍色碎花工作服因久坐而產生的褶皺,“而且,要說放在心中,也不是完全正確的,那房間裏不全是他嗎?”說完,自顧自地再次笑了。
“辛老師,是誰拍攝的叔叔?為什麼沒有他的正面?我和林林為了找到他的正臉,在裏面耽誤了時間,所以被現了……”
“叔叔的正面,”辛老師似乎對此感到吃驚,不過她迅速恢復了常態:“我畫給你吧。”
辛老師在幼兒園儲物架那裏拿來鉛筆和畫紙,然後坐在我的座位上,神色異常認真地畫起那個只以巨大的照片呈現存在的男人。
“好了。”辛老師笑着說,因作品完成後滿足的神色就像一個和我同齡的七歲小女生。她把畫紙推給我。我突然想起自己給樹樹畫最後一幅留念的畫的場面,他錯把我精心描繪的男生當成自己的弟弟,而我也因此衝動地將那幅畫摧毀了。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因那時的衝動後悔——或者曾經後悔過,不過現在,畫紙存在不存在的意義已經不大了——我永遠喪失了我最珍惜的,筆筆精心繪製的畫面上的眼睛——那是一個用多種暖色組合的眼睛——像一粒琥珀,我卻找不到一個方法,在它還在自然界的一角時,用繩子串起來掛在胸前。
“和樹樹長得真像……”我喃喃地說。這句話,並不適合讓辛老師聽到。
“那些照片,就是這麼來的。”辛老師突然莫名奇妙地解釋道。
“那些照片和老師的繪畫有什麼關係?”我抬起頭。
“油畫,聽說過嗎?那些照片,實際上全是我個人的繪畫作品。”她把他的眉毛完成了最後一筆的勾勒,對着陽光襲來的方位提起畫紙觀察細節,然後彈了彈畫紙,似乎要讓他的微笑更平整,因橡皮的擦拭產生的畫面上的碎屑全部消失——辛老師面對的不是一張畫。不然,她的眉頭和微笑不會同時那麼鮮明的產生。
“老師真厲害……”我禁不住欷歔,“像真的一樣,好像那個……叔叔,他就在眼前。就在老師畫出的不同風景中,行走,靜坐,奔跑,進行一切活動。”
“那叔叔也畫過差不多同等數量的老師,你相信嗎?”
“我相信,沒有什麼神奇的事,不能在辛老師身上生。”我調皮地說道。
“我們本來是大學同學,本來,也能進入同一家單位工作……”辛老師緩緩說道,“暮暮,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了?你現在想不想睡覺?”然後她低頭看了看手錶,“不早了,你去睡覺吧。”
“我想知道那個掛滿叔叔的畫像的房間更多的事,”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居然這樣要求辛老師,“從第一次進入那裏起,我就感到有某種東西,吸引着我再次進入。”我頓了頓,沒有在意辛老師的表變化:“叔叔的眼睛很像……林林的哥哥。辛老師是大人,有能力將心中所想的畫出來,我就只能憑藉當初記住的他的樣子,讓樹樹的樣子越來越淡,直到消失。”
這是七歲孩子的語,這一切並不能說她早熟多思,只是比同齡人更加勇敢。
辛老師欲又止,她摸了摸我的頭,說:“暮暮,我們的感覺是不同的。”
我既沒有認同也沒有否認。
“我見過他,在他轉學后。”我對辛老師說,她是值得我信任的那個人。得到她溫和、帶有鼓勵性質的目光,我大着膽子繼續說下去:“大家都去樓下玩耍的那一天,樹樹翻了學校的牆來找我,說在新的幼兒園,再也沒有像我這樣的同桌了。”我沒有將木耳事件告訴老師,但我知道他所說的獨一無二是指什麼。
“我也見過他……”辛老師遲疑了一下,“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暮暮?”然後她的眼光緊緊束在我身上長達半分鐘,這半分鐘裏我有些不自在,辛老師似乎也沒有料到自己不經意的行為會給我帶來不適,當她現自己實在難以專註時,輕聲說:“老師腦子裏裝了很多事,一旦沒有好好打理它們,就會纏作一團——呆就是這麼出現的。而你——寧願多想一些事,也不要讓某件事代替所有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