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3.我要成為誰(1)
我們都在極力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
一生都是如此——帶着這樣的心愿,即使目標沒有迅速實現,那種“永遠都在努力的半路”的未完成狀態,卻也帶來激勵人心的光澤。
我們永遠都走在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的路上。
一生都是如此,並不覺得天真乏味——身邊不乏汽車經過,好心的司機搖下車窗對你招手:“上車吧,徒步太疲憊了”,你卻搖搖頭,帶着感激的心,堅定地拒絕了——“我只是很享受這追尋的過程啊。”就這樣,你身處車水馬龍的道路,永遠在汽車和行人擁堵的縫隙中另闢歡愉。
我們一直都是背向行走的路人。
這麼做的目的是,想要一邊前進,一邊保溫過去——你的影子。
辛老師走了。
據說是去了男友生前所在的美院工作,當一名專職的美術教師。我想到房間裏巨幅的油畫作品,感到上天終於為她提供了準確又溫和的歸宿。還好不算遲,但我卻來不及送別了。
那是一天黃昏接近時,辛老師打包了在宿舍使用的日常物品,不過即使那些代表了她生活的絕大部分,展現在行走眼前的也不過是兩個旅行包的份額。這一次她沒有穿印有藍色碎花的工作服,換上自己的便裝站在我面前。
“甜甜,讓我們最後一次去那個房間吧?”她還是沒有叫我的大名——如果這在最初是一個驚喜,那麼往後的日子,我則越想要聽辛老師親自叫我的大名了——不然呢?她會漸漸遺忘它,以為我就是個只有小名的孩子——這對誰都不公平——我喪失了嚴格的標碼,而辛老師則失去一次了解事物本質的機會。
辛老師用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房門,“總是忘記上鎖,有時,甚至有些期盼有人能來參觀。只是希望他們別被嚇到就好。”辛老師自我解嘲道。“現在,帶你來重新見證,也能讓我在這裏不留遺憾吧……”從她的語氣和信任中,我知道她沒有將我當成孩子。
“我走以後,這個房間就是小班孩子們的教室了。”辛老師漫不經心地說道。
“這些畫兒呢?”
“送給你,要嗎?”辛老師笑着說。她穿着七分袖的連身裙,紅色的疤痕也輕鬆地袒露在外。
我沒有揣測她的語氣,卻疾步來到一副較小的畫面前,輕輕用力就搬動了它,即使如此,這重物卻還是讓我的步伐顯得艱難,我像企鵝一樣來到辛老師身邊:“要這個。”
她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進而表緩和下來,低聲說:“好吧。”
這幅畫所畫的眼睛真的和樹樹的眼睛很像,這就是一個孩子心中,愛戀的視角吧。
“暮暮,代替我向班裏的其他孩子告別吧。”辛老師輕聲說。
我搖搖頭:“老師得親自來。”
“不行……”她拒絕得很堅定:“我怕抑制不住緒。”
想到自己也曾為在意的人事而流淚的事實,瞬間我理解了這樣的老師。
“我來就我來。”我像英雄般誓,“但老師能給我獎勵嗎?”
“當然……”她低聲允諾,“只要我還在這裏一分鐘——但暮暮想要什麼呢?”
我的計劃得逞了,便佯裝嚴肅又無辜地說道:“小紅花”,然後指了指名單上我的名字。
“哦——我大概能理解……”但辛老師的語氣依然難掩費解,“我得給你個大的。”
“讓別人也體會一次強烈嫉妒的滋味。”我立即加上一句。
“老師不希望你這樣想——如果它就是目的的話。”辛老師嚴肅又擔憂地糾正。
“不——其實,是因為這個——”說著,我遞給老師一串用針線串起來的紙鶴,它們的大小和色彩,都是不一的。“先索要,再給予。這樣,我們都舒服了,對嗎?”我為自己的禮貌又周密的計劃驕傲不已。
“小孩子,就要用小孩子的方式辦事。暮暮,你的禮物我接受了,不過,以後再向大人表達謝意時,你的方式需要更直接一些。”她說,“不過,這樣倒也可愛……”說完,她又禁不住摸了摸我的頭。就在辛老師要離開教室時,我突然衝著她的背影說:“老師,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因為以後一旦暮暮長大了,即使在街上相遇也認不出來了——我會記住老師的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