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才情畢露顯鋒芒(15)
天黑了下來張宅跨院裏更熱鬧,水月燈底下圍着許多孩子,看變戲法的由袍子裏捧出一大缸金魚,一盤子“王母蟠桃”獻到老太太面前。孩子們都湊上去驗看金魚的真假。老太太高興地笑。
大爺熟識捧場過的名伶自動地要送戲,正院前邊搭着戲台,當差的忙着攔阻外面雜人往裏擠,大爺由上海回來,兩年中還是第一次——這次礙着母親整壽的面,不回來太難為。這幾天行市不穩定,工人們聽說很活動,本來就不放心走開,並且廠里的085
老趙靠不住,大爺最記掛。……
看到院裏戲台上正開場,又看廓上的燈,聽聽廂房各處傳來的牌聲,風扇聲,開汽水聲,大爺知道一切都圓滿地進行,明天事完了,他就可以走了。
“伯伯上哪兒去?”游廊對面走出一個清秀的女孩。他怔住了看,慧石——是他兄弟的女兒,已經長的這麼大了?大爺傷感着,看他早死兄弟的遺腹女兒:她長得實在像她爸爸……實在像她爸爸……
“慧石,是你。長得這樣俊,伯伯快認不得了。”
慧石只是笑,笑。大伯伯還會說笑話,她覺得太料想不到的事,同時她像被電擊一樣,觸到伯伯眼裏蘊住的憐愛,一股心酸抓緊了她的嗓子。
她仍只是笑。
“哪一年畢業?”大伯伯問她。
“明年。”
“畢業了到伯伯那裏住。”
“好極了。”
“喜歡上海不?”
她搖搖頭:“沒有北平好。可是可以找事做,倒不錯。”
伯伯走了,容易傷感的慧石急忙回到卧室里,想哭一哭,但眼睛濕了幾回,也就不哭了,又在鏡子前抹點粉笑了笑——她喜歡伯伯對她那和藹態度。嬤常常不滿伯伯和伯母的,常說些不高興他們的話,但她自己卻總覺得喜歡這伯伯的。
也許是骨肉關係有種不可思議的親熱,也許是因為感激知己086
的心,慧石知道她更喜歡她這伯伯了。
廂房裏電話鈴響。
“丁宅呀,找丁大夫說話?等一等。”
丁大夫的手氣不壞,剛和了一牌三翻,他得意地站起來接電話:
“知道了,知道了,回頭就去叫他派車到張宅來接。什麼?要暑葯的?痧中暑?叫他到平濟醫院去吧。”
“天實在熱,今天,中暑的一定不少。”五少奶坐在牌桌上抽煙,等丁大夫打電話回來。“下午兩點的時候剛剛九十九度啦!”她睜大了眼表示嚴重。
“往年沒有這麼熱,九十九度的天氣在北平真可以的了。”一個客人搖了搖檀香扇,急着想做莊。
咯突一聲,丁大夫將電話掛上。
報館到這時候積漸熱鬧,排字工人流着汗在機器房裏忙着。編輯坐到公事桌上面批閱新聞。本市新聞由各區里送到;編輯略略將張宅名伶送戲一節細細看了看,想到方才同太太在市場吃雪糕后,遇到街上的打架,又看看那段廝打的新聞,於是很自然的寫着“西四牌樓三條衚衕盧宅車夫楊三……”新聞里將楊三王康的爭鬥形容得非常動聽,一直到了“扭區成訟”。
再看一些零碎,他不禁注意到挑夫霍亂數小時斃命一節,感到白天去吃雪糕是件不聰明的事。
楊三在熱臭的拘留所里愁,想着主人應該得到他出事的消息了,怎麼還沒有設法來保他出去。王康則在又一間房子裏喂臭蟲,苟且地睡覺。087
“……哪兒呀,我盧宅呀,請王先生說話……”老盧為著洋車被扣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了,在晚飯桌他聽着太太的埋怨……那楊三真是太沒有樣子,準是又喝醉了,三天兩回鬧事。
“……對啦,找王先生有要緊事,出去飯局了么,回頭請他給盧宅來個電話!別忘了!”
這大熱晚上難道悶在家裏聽太太埋怨?楊三又沒有回來,還得出去雇車。老盧不耐煩地躺在床上看報,一手抓起一把蒲扇趕開蚊子。
(原載1934年5月《學文》1卷第1期)
模影零篇
鍾綠
鍾綠是我記憶中第一個美人,因為一個人一生見不到幾個真正負得起“美人”這稱呼的人物,所以我對於鍾綠的記憶,珍惜得如同他人私藏一張名畫輕易不拿出來給人看,我也就輕易的不和人家講她。除非是一時什麼高興,使我大膽地,興奮地,告訴一個朋友,我如何如何的曾經一次看到真正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