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才情畢露顯鋒芒(14)
坐在門檻上的小丫頭壽兒,看着院裏石榴花出神。她巴不得酒席可以快點開完,底下人們可以吃中飯,她肚子裏實在餓得慌。一早眼睛所接觸的,大部分幾乎全是可口的食品,但是她仍然是餓着肚子,坐在老太太門檻上等候呼喚。她極想再到前院去看看熱鬧,但為想到上次被打的形,只得竭力忍耐。在飢餓中,有一樁事她仍然沒有忘掉她的高興。因為老太太的整壽大少奶給她一副銀鐲。雖然為著捶背而酸乏的手臂懶得轉動,她仍不時得意地舉起手來,晃搖着她的新鐲子。
午後的太陽斜到東廊上,後院子暫時沉睡在靜寂中。幼蘭在書房裏和羽哭着鬧脾氣:
“你們都欺侮我,上次賽球我就沒有去看。為什麼要去?反正人家也不歡迎我……慧石不肯說,可是我知道你和阿玲在一起玩得上勁。”抽噎的聲音微微地由廊上傳來。
“等會客人進來了不好看……別哭……你聽我說……絕對沒有這麼回事的。咱們是親表,誰不知道我們親熱,你是我的蘭,永遠,永遠的是我的最愛最愛的……你信我……”
“你在哄騙我,我……我永遠不會再信你的了……”
“你又來傷我,你心狠……”
聲音微下去,也和緩了許多,又過了一些時候,才有輕輕的笑語聲。小丫頭仍然餓得慌,仍然坐在門檻上沒有敢動,她聽着小外孫小姐和羽孫少爺老是吵嘴,哭哭啼啼的,她不懂。一會兒083
他們又笑着一塊兒由書房裏出來。
“我到婆婆的裏間洗個臉去。壽兒你給我打盆洗臉水去。”
壽兒得着打水的命令,高興地站起來。什麼事也比坐着等老太太睡醒都好一點。
“別忘了晚飯等我一桌吃。”羽說完大步地跑出去。
後院頓時又墮入悶熱的靜寂里;柳條的影子畫上粉牆,太陽的紅比得胭脂。牆外天藍藍的沒有一片雲,像戲台上的佈景。隱隱地送來小販子叫賣的聲音——賣西瓜的——賣涼席的,一陣一陣。
挑夫提起力氣喊他孩子找他媳婦。天快要黑下來,媳婦還坐在門口納鞋底子,趕着那一點天亮再做完一隻。一個月她當家的要穿兩雙鞋子,有時還不夠的,方才當家的回家來說不舒服,睡倒在炕上,這半天也沒有醒。她放下鞋底又走到旁邊一家小鋪里買點生薑,說幾句話兒。
斷續着呻吟,挑夫開始感到苦痛,不該喝那冰涼東西,早知道這大暑天,還不如喝口熱茶!迷惘中他看到茶碗,茶缸,施茶的人家,碗,碟,果子雜亂地繞着大圓簍,他又像看到張家的廚房。不到一刻他肚子裏像糾麻繩一般痛,狂地嘔吐使他沉入嚴重的癥候里和死搏鬥。
挑夫媳婦失了主意,喊孩子出去到藥鋪求點葯。那邊時常夏天是施暑葯的。……
鄰居積漸知道挑夫家裏出了事,看過報紙的說許是霍亂,要扎針的。張禿子認得大街東頭的西醫丁家,他披上小褂子,一邊扣紐子,一邊跑。丁大夫的門牌掛得高高的,新漆大門兩扇緊閉084
着。張禿子找着電鈴死命地按,又在門縫裏張望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出來開門。什麼事?什麼事?門房望着張禿子生氣,張禿子看着丁宅的門房說:“勞駕——勞駕您大爺,我們‘街坊’李挑子中了暑,托我來行點葯。”
“丁大夫和管藥房先生‘出份子去了’沒有在家,這裏也沒有旁人,這事誰又懂得?!”門房吞吞吐吐地說,“還是到對門益年堂打聽吧。”大門已經差不多關上。
張禿子又跑了,跑到益年堂,聽說一個孩子拿了暑葯已經走了。張禿子是信教的,他相信外國醫院的葯,他又跑到那邊醫院裏打聽,等了半天,說那裏不是施醫院,並且也不收傳染病的,醫生晚上也都回家了,助手沒有得上邊話不能隨便走開的。
“最好快報告區里,找衛生局裏人。”管事的告訴他,但是衛生局又在哪裏……
到張禿子失望地走回自己院子裏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他聽見李大嫂的哭聲知道事不行了。院裏磁罐子裏還放出濃馥的藥味。他頓一下腳:“咱們這命苦的……”他已在想如何去捐募點錢,收殮他朋友的屍體。叫孝子挨家去磕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