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P卷(19)
荒漠的夜空連一隻鳥兒都不肯飛過,只有昏昏欲睡的星星,不時出低啞斷續的夢囈。吞食菊花青骨肉后,鬍子們鑽進各自坐騎下去睡覺,飽吸一天日照的沙子,幾乎要燃燒起來,熱鍋似的烘烤着,很多人剛睡着就被燙醒。
哧!哧!哧哧!一種如同撕扯布帛的聲音四處響起。淡淡月光中,馬不時地轉回頭,從腹部扯下毛來,吃草一樣地嚼,其聲瘮人凄然。
\"唉!\"憂心如焚的飛毛腿凄然哀嘆,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缺水缺糧缺草,人馬忍飢耐渴程度畢竟有限,拖下去,將彈盡糧絕,綹子滅掉。
飛毛腿難以入睡,起身離開金鬃馬,來到一個土崗上坐下來,面對黑沉沉,空蕩蕩,冷清清的荒原月夜,絞盡腦汁冥思苦索,企圖尋找一條得以生還之路。淡淡月光下,沙子爍出流水一樣的粼粼光波,無一點塵埃雜物,沙帶海灘一樣亘延着。他索性脫掉靴子,像一匹剛剛卸掉重負的馬,躺倒下來,滾一滾,輕鬆輕鬆。荒原一絲風也沒有,惱人的悶熱,叫人生厭。解開衣扣,裸露出大部肩胛,這樣涼爽些。啊呀,硬綁綁的東西硌了一下,掏出來一串銅錢,一枚枚地數,一二三……共七枚,那枚乾隆銅錢的豁口還在,是自己從毽子上卸下給他的。小時候,康志套在脖子上,走起路來嘩嘩啦響,可真逗。不知是沙子溫暖,還是那串銅錢消融了她的沉重,柔如雲飄然而至。
\"大爺!\"弓長子來了,他說,\"她等你去呢!\"
弓長子人雖然小,鬼靈鬼靈的,露宿前,他尋一個理想的地方,旋風踅出的,足以卧睡兩人的沙坑,鋪上狼皮褥子,先把李秀娟領到那兒,隨後來找飛毛腿。
\"我累啦。\"飛毛腿這樣說,為隱瞞真實面目。在所有鬍子面前,她必須要裝出堂堂男子漢來。
弓長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櫃的前胸,說著他的現:\"大爺和女兵睡覺,把自己的胸脯睡鼓溜啦。\"
\"胡勒(瞎說)!\"飛毛腿覺自己上身有些暴露,迅速拉緊衣襟,扣上扣子。
\"本來就大嘛。\"弓長子喃喃地說,\"球子(**)真大,快趕上我娘的啦。\"
這時,一陣馬蹄聲響起,站崗的鬍子倉皇地喊:\"有人郵了(跑了)!\"
飛毛腿推開弓長了,翻身坐起,見兩匹馬疾速逃走,而只要她扣動扳機,逃跑者肯定會中彈落馬。大櫃攔住去追趕的水香道,\"讓他們去找條生路吧!\"
(20)
\"大哥,你真是佛心。\"水香忿忿不平,兇殘地說,\"他們對大哥不忠,抓回來,剁成肉醬。\"
\"上亮子!\"飛毛腿下命令。
很快點亮唯一的一盞馬燈,鬍子們集中在土丘上。她說,\"都怪我無能,領弟兄們到這鬼地方。誰願走,我放生。\"
\"大哥。\"二櫃雙龍走過來,說,\"大哥,後天我爹的忌日,我想回去給他填墳。\"
二櫃要離開綹子,飛毛腿不感到突然。
突圍之夜沒帶出高家小姐,早晚二櫃雙龍要回去找她,按照鬍子規矩,家裏出了大事,告假離開綹子是准許的。
\"回吧!\"飛毛腿明知雙龍在晃門子(說假話),還是准許了他離開綹子。
二櫃雙龍的爹死在日本人開的煤礦里,連個囫圇屍都未見,哪來的墳可填?既然真心想走,留下又有什麼意義。
\"拔香!\"飛毛腿高喊一聲。
鬍子入伙時要插香,離開綹子要拔香。莊重儀式在沙灘上舉行,先要點燃兩堆火,眾匪圍成圈,空地上插着前三后四左五右六當中一,共計十九根香。雙龍跪地,每拔掉一根,說一句拔香詞:\"十八羅漢在四方,大當家的在中央,流落山林百餘天,多夢眾兄來照看,今日小弟要離去,還望眾兄多容寬……\"
\"雙龍兄弟,\"飛毛腿說,\"啥時候想家,就回來吃飯吧!\"
\"大哥恩深義厚,二弟銘心刻骨。\"雙龍抱拳向大櫃施禮告別,爾後上馬,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大哥!\"
\"大爺!\"
剩下的四梁八柱和眾鬍子齊刷刷地跪在飛毛腿面前,無比虔誠地起誓:\"永遠跟大當家的走,生在一塊,土墊子(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