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二章（5）
紅杏和百萬的事最先就是由槐花傳出來的。凡槐花知道的事，門口的豬狗都知道了。當我和秉善刷完標語后，見村口的古槐樹下乘涼的人多，就來到了這裏，有幾個老漢坐在板凳上，手裏拿着扇子扇扇停停，都聽着收音機里傳出來的秦腔。嘰里呱啦的，反正我聽不懂。秉善和他們打過招呼，去看另一攤下棋地去了。還有一攤坐了幾個婦女，裏面就有槐花。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女人多了，就好戲連台。這些女的邊納鞋邊說東家長道西家短。我坐在樹根下，望着茂盛的古槐樹，它像一把大傘，供村裏的人納涼。我看出了這古槐樹的每一個樹榦不是隨便地或粗或細，彎來拐去，而是都有感的，這一個枝幹是在向那一對枝幹表示親熱，那一個枝幹又是討厭另一個枝幹。誰和誰是夫妻，誰和誰在說話，這些我都能看得出來。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卻被婦女們的笑聲所打擾。只聽槐花繪聲繪色地給其他人說：“怎麼樣，看把你們都笑得合不攏嘴了。”有婦女笑着問：“槐花，你說百萬和紅杏干那事的動作叫啥來着？”槐花放下鞋，說：“我聽見他講是老漢什麼的，沒聽清楚。”另一個婦女在槐花的耳朵邊悄聲細語了一番，槐花驚訝地說：“原來是老漢……”她不由得捂了嘴，因為乘涼的老漢和下棋的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槐花對其他婦女又耳語了一番，眾人都羞紅了臉，接着就笑罵：“瞎。”槐花忽然打了一個噴嚏。打完噴嚏，槐花又說：“人常說打第一個噴嚏，是有人想，第二個是有人罵，第三個是感冒了。”梨花就說：“你打了一個噴嚏，是你老漢想你了。”可槐花緊接着又打了一個，槐花就忍不住地說：“是不是紅杏百萬在罵我哩，管他哩。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其他人也附和道：“就是的。”梨花一邊納鞋一邊問槐花：“哎，你說百萬和紅杏的事，那紅杏老漢吳能容知道么？”槐花用力把鞋底的針拔出來說：“他肯定知道，可他就是知道了有個屁用。吳能容那老實疙瘩反而被紅杏抓得滿手傷痕。”“吳能容真可憐。”一些婦女嘆道。梨花又問：“那百萬老婆知道嗎？”槐花說：“她一天不挨打就燒高香了。百萬要是在外打牌輸了或啥氣不順，回到家就打老婆，和積財臭味相投。現在積財老婆想不開喝農藥了，百萬老婆卻想得開。”有婦女就說：“沒準哪天她也會喝葯的。唉！都是苦命人。”梨花還想再問什麼，槐花見她嘴張了張卻沒出聲音，槐花問梨花：“哎，你老漢打過你沒？”梨花的臉忽一下變白了，卻說：“哎，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做飯去了。”說完起身離開。槐花說：“這個，就愛打聽別人的事，自己的倒封得緊。”
秉善說過世上什麼樣的人都有，有的人愛撥弄是非，有的人不會說話容易得罪人，有的人專門愛打聽人家的秘密。秉善這時正看下棋看得起勁。兩個下棋的沒說什麼，旁邊觀看的人倒熱高漲。這個說：“軍朋，走馬。”那個說：“富泰你攻他卒。”你一我一語，把下棋的魏軍朋和魏富泰搞得不知所措。秉善也說：“軍朋，你將他軍，一下子就把他將死了。”誰料軍朋忽地站起來說：“喊叫鎚子哩，是我倆下哩還是你們在下。”搞得秉善尷尬。軍朋的話音剛落，就聽見遠處傳來一聲：“軍朋，你媽叫你吃飯哩。”旁邊就有人說：“快，趕快回吃飯去。來，誰不吃飯誰和我下。”有的人和軍朋、富林回家吃飯了，但還真有不吃飯的，秉善朝我喊：“走，咱倆也吃飯走。”
我和秉善來到村上的興隆飯店，我倆給村裡幹活，飯由村裡管。飯店的老闆娘滿臉堆笑地說：“快，裏面坐，領導們都給我吩咐過了，你倆吃啥呀？”秉善坐下說：“不急，人家都收開麥了，你咋還賣飯哩？”那老闆娘邊給我倆倒水邊說：“我麥還沒熟透哩，能掙一天是一天的錢么。吃啥呀？”店裏零里零星地坐着幾個人，他們都吃着油潑扯麵，上下嘴巴咂得比豬還響。我說：“給我也來碗他們吃得這油潑扯麵。”秉善說：“行，那就吃咱八大怪之中的麵條像褲帶。”老闆娘笑着說：“沒問題，你還知道八大怪？”說完進裏面去了，旁邊有個吃飯的用手抹了一下紅紅的嘴，看來飯店的辣子還美得很，吃得人嘴就像女人的嘴擦了口紅一樣。那人問秉善：“你還知道八大怪？那你說都是哪幾怪？”秉善喝了一口茶，悠然地點一根煙，很享受地吸了一口，吐了幾個煙圈，那煙圈逐漸地散去，無影無蹤。秉善才說：“這一么麵條像褲帶，二么房子半邊蓋，三么頭上帕帕戴，四么秦腔吼起來，五么姑娘不對外，六么……”我插嘴到：“什麼姑娘不對外，可我還沒有對象哩，姑娘們都嫁到哪裏去了。”秉善說：“甭急，甭急，你緣分沒到哩。”聽着的其他人都在催秉善：“甭管他，你快說六是啥？”這檔兒，老闆娘把面端上來了，油潑在紅彤彤的辣椒面上，讓人不禁口水直流。秉善說：“吃了再說。”當我和秉善剛拿起筷子，就聽老闆娘一聲尖叫：“哎喲，錦智叔來了，快，快裏頭坐。”可把我嚇了一跳，我扭頭一看，只見魏錦智頭上戴了個草帽，渾身沾滿了土，他取下草帽，對老闆娘說：“先讓我彈彈土，洗一下。”老闆娘隨即給取了碎碎，又從裏面重新給魏錦智盛了一臉盆水，端到在門外彈土的魏錦智跟前，還特意把自己用的香皂拿出來讓魏錦智用。旁邊有吃飯的見了就說：“唉！咱沒收割機么，你看老闆娘給咱們剛洗時就沒盛新水，更沒香皂，可真會溜尻子。”老闆娘好像沒聽見，在魏錦智正洗着的時候，就給他把茶倒好，放在桌子上。魏錦智把整個臉塞在水盆里，哇哇哇地一陣響，水濺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