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當年夢想
梁瑾一頓,傅逢朝的目光冷峭藏鋒,如同能直視人心。
“……我之前已經說過,全島商業開發,打造未來的臨都新商業中心、城中城。”
他回答。
傅逢朝凝着他的眼:“你的目的也是這個?”
梁瑾皺了皺眉,似乎不是很明白傅逢朝這麼問的用意,格泰的目的就是他的目的,這兩者之間本沒有不同。
“有什麼問題嗎?”
傅逢朝不再問了,低下的視線落向那份聯合投標協議書定住,眼底一片深黑。
良久,他重新抬眼,語氣愈淡:“格泰是怎麼查到的華揚和輝晨建築之間的賬目問題?”
梁瑾偏了偏頭,示意身旁自己的秘書。
秘書解釋道:“是之前我在飯局上聽人聊到過這事,後面通過一些關係查到的。”
“什麼人?”傅逢朝問。
秘書有些猶豫,梁瑾道:“沒關係,直說吧。”
秘書報了個名字,是之前輝晨建築的一個經理,現在是華揚項目一部的小頭目。項目一部向來由傅逢朝的叔叔傅宗來直管,算是他的嫡系部門。
傅逢朝點點頭:“多謝。”
“不知傅總意向如何?”梁瑾再次問。
傅逢朝問他:“梁總如此手段,我是不是沒得選擇了?”
“我剛才說了,我們也只是想跟華揚雙贏。”梁瑾強調。
雲琴島這個項目傅逢朝確實可以完全做主,哪怕是跟格泰合作,他也可以先斬後奏。他叔叔再不滿不樂意,他總有辦法讓董事會其他人向著他。
單看他想不想。
氣氛一時陷入僵持中,傅逢朝嘴角忽而上揚,浮起幾分哂意:“梁總未免自信過頭了。”
梁瑾提醒他:“你只有半天時間,必須籌到足夠現金才能度過這關。”
“是有些麻煩,”傅逢朝坦然道,“但若真趕不上,也就算了,華揚未必不能尋找別的夥伴,後續換一種合作方式,雖不比直接拿到標來得方便,總也是條出路。剛梁總來之前,我已經和正鼎的榮總聯繫過,他挺有興趣的。”
“正鼎想從格泰手裏拿到標,怕是很難。”梁瑾鎮定說。
傅逢朝卻道:“總要一試,有華揚從資金到技術的一系列支持,他們大可以將標書寫得大膽一些,未必沒有機會。”
梁瑾搖頭:“風險太大。”
他不信傅逢朝會因為私人情緒,寧願選擇這樣沒有多少勝算的方式。
傅逢朝不予置評,終於拿起那份協議書,翻了幾頁,改口道:“合作可以,但不是以格泰為主導,之後關於投標文件的編製,尤其規劃設計方案這一塊,需要雙方共同協商。”
方才他的一番言論,像只為了掣肘梁瑾,他們雙方都不想賭。
梁瑾答應下來:“可以。”
傅逢朝這才將協議書遞給自己助理:“得等我讓法務部先看過。”
梁瑾頷首:“請便。”
事出緊急,即便讓華揚法務部審閱也耗不了太多時間,梁瑾索性留下來等。
傅逢朝的助理陪他喝茶閑聊起來,提到自己上周帶妻兒去格泰旗下剛開業的度假酒店體驗,倍覺愜意,笑道:“可惜一晚的房價太高了,偶爾嘗個新鮮還可以,經常去玩我們這樣的打工族可去不起。”
梁瑾也笑笑:“你要是喜歡,回頭我讓人給你開張vip卡,以後每次去都可以打折。”
“梁總大方,那怎麼好意思。”助理笑說。
梁瑾無所謂道:“小意思而已。”
一旁心不在焉的傅逢朝出聲:“你們先聊,失陪。”
“傅總你忙。”梁瑾大方道。
傅逢朝稍一點頭,起身繞過一道博物架,走去了後方。
梁瑾回頭看去,自那些零碎陳列物的間隙里覷見他,傅逢朝手裏捏着杯咖啡倚坐辦公桌一角看向窗外,一動不動,逆光的輪廓有幾分不真實,又是那樣格外的沉默且壓抑。
梁瑾看着微微失神,來這裏之前他問過自己無數遍,是不是一定要這麼做。必須要拿到這個項目或許只是借口,是他拒絕不了向傅逢朝靠近。
哪怕他親口說出了那句“沒有關係”。
一小時后,華揚法務部負責人將協議書和修改意見一起送回。
梁瑾的秘書本身也是法務出身,看過之後雙方就有爭議部分又協商了幾輪,最終達成一致。
梁瑾和傅逢朝各自在協議書上簽字,之後等蓋上兩方公章,便算正式生效。
梁瑾當場讓秘書同對方財務一起去銀行走了一趟。
華揚這邊提出請他們吃飯,地點就在公司附近的五星級酒店。
傅逢朝說還有些事情晚點再去,讓項目組負責人先陪梁瑾他們過去。梁瑾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淡,也不計較。
華揚雲琴島項目的負責人十分風趣健談,飯桌上並不與梁瑾聊公事,只在推杯換盞間閑話家常,沒有那麼多恭維之言,反而讓梁瑾覺得放鬆。
他說起自己女兒,剛高中畢業去了歐洲學音樂:“我是不想她去的,倒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學那些東西真要學出名堂來不累是不可能的,怕她根本堅持不下來。”
梁瑾笑笑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如果她自己喜歡,肯定能堅持。”
“那誰說得准,沒準就是一時興起,玩幾天就膩了,她現在人在國外,我也管不到她,只能讓她媽媽去陪讀,那個米蘭的什麼音樂學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靠譜。”
“米蘭威爾第。”梁瑾順口接上。
對方一拍腦袋:“對對,是這個名字,梁總竟然連這也知道?”
梁瑾輕輕摩挲着手中酒杯,嘴角笑意有幾分惘然:“我弟弟以前在那裏留學過。”
傅逢朝姍姍來遲,走進包間聽到這句時停步,視線在梁瑾背影上頓了須臾。
項目組長看到他,起身相迎,傅逢朝上前入了座。
“你們剛在聊什麼?”他問。
項目組長笑道:“我跟梁總說到我女兒在國外學音樂,梁總說他弟弟以前也在同一間音樂學院留學過,還挺巧。”
“是挺巧。”傅逢朝像隨口一說,語氣卻有些意味不明。
梁瑾沒再說什麼,活躍氣氛之人舉杯,招呼眾人,這個話題便也掠過了。
之後傅逢朝沒怎麼再開口,依舊是華揚的項目組長和其他人陪着梁瑾他們閑聊。
梁瑾也淡了興緻,話少了很多,不過有他的秘書在倒也沒冷場。
這一頓飯結束時,雙方簽訂的協議書也已蓋上兩邊公章,各自送回。
之後只等華揚把拖欠的土地出讓金繳清,明天他們將新的聯合投標報名資料送出,還要重新製作標書。
時間很趕,但只要不再出紕漏,中標基本已是板上釘釘之事。
離開酒店時下了雨,梁瑾叫住傅逢朝:“能不能單獨聊兩句?”
華揚其他人先一步離開,梁瑾的秘書也上了車等。他倆停步在酒店一樓大堂的落地大窗邊,中間隔了幾步的距離,各自看向前方窗外的雨下街景。
靜默片刻,梁瑾先開口:“舉報的事,我跟你道歉,確實是我的手段不光彩,但這個項目我必須拿下,只能用這種非常手段。”
“做都做了,何必道歉,”傅逢朝的語氣比窗外飄飄渺渺的雨霧更淡,“本也是我們自己被人抓住了把柄,我認栽就是了。”
梁瑾轉頭看去,傅逢朝的神情和先前在辦公室他獨坐於桌邊時一模一樣,像極力壓抑着情緒。
梁瑾直覺他在生氣,或許不只因為自己不光彩的手段:“……以後公事上的接觸大概會很多,無論你是怎麼看我的,我只希望不要影響到兩邊的合作。”
傅逢朝在沉默之後忽然開口:“華揚在這個項目上最大的優勢,不是你以為的那些。”
他的聲音在斷續的落雨聲里顯得格外模糊:“純商業開發固然收益大,但臨都發展至今最缺的是一塊能作為特色亮點的招牌。華揚的規劃設計方案是將雲琴島打造成一座能輻射整個臨都的藝術中心,藉此提升城市格調,這一點恰好符合了新領導的理念而已。”
梁瑾微怔,似乎已經意識到傅逢朝接下來要說什麼。
他下意識想逃,卻在傅逢朝回頭看過來時,被他眼神里隱忍的哀傷生生釘在原地:“當年梁玦跟我說,雲琴島那裏最適合建造一座音樂廳,要比維也納的金色大廳更恢宏更引人遐想。在雲琴島轉讓招標的風聲放出后,我才選擇回來,為了實現他當初的夢想,我也必須拿下這個項目。”
曾經在維也納的春日和風裏,少年指着豎立於紅黃外牆上的音樂女神像,明朗笑着不經意說出口的一句話,卻叫他記了整十年。
甚至當日說出那句話的人自己也早已有意遺忘了,傅逢朝卻始終替他牢記在心,並且不惜代價想要實現。
所以他才會一再追問格泰想要拿到雲琴島的原因。
雨聲在這一刻交織成梁瑾心中的悲鳴,他試圖想要笑一笑,卻連扯起嘴角的動作都做得艱難,凝在舌尖的話語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傅逢朝此刻看着的人是他,也或許不是他。
那樣悲傷到極致的眼神,當年在那場葬禮上他怕露出馬腳有意迴避了,今日這樣猝不及防撞見,幾乎擊潰他的心防。
傅逢朝的目光里彷彿已空無一物,問的人也不知道是誰。
“……為什麼當年死的那個人,偏偏是梁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