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愛他我願輸

第101章 我愛他我願輸

這是師姐自己的選擇,蘇如晦的確無權干涉。看來,他們反目成仇是必然的結果,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他要帶澹臺凈和桑持玉離開邊都,就必須殺了白若耶。

可是這件事還有一個疑點——被羅浮王的秘術影響過的妖會成為羅浮王的眼睛,羅浮王將見其所見,聞其所聞。按理來說,白若耶窩藏澹臺凈必定瞞不住羅浮王,為什麼羅浮王至今沒有向白若耶發難?蘇如晦暗暗思忖,或許羅浮王默許了白若耶的做法。白若耶廢了阿舅的秘術,蓄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有何要緊?羅浮王不會因此問罪他的愛女和功臣。

蘇如晦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這個理由似乎有些漏洞。

他細細回想着,腦子裏的畫面一幕一幕閃現:出現在黑街傀儡工坊的蘇觀雨、在仙人洞勸誘桑持玉的蘇觀雨……為什麼蘇觀雨對他和桑持玉的行蹤了如指掌?為什麼蘇觀雨知道白若耶為他準備了超一品肉傀儡?

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猶有迷霧散開,蘇如晦心中一片通明。蘇觀雨知道他在黑街是因為神荼,知道超一品肉傀儡是因為白若耶。無論是神荼還是白若耶,他們都是羅浮王的“眼睛”。至於桑持玉,蘇觀雨知道他在仙人洞,當然是因為羅浮王。

蘇如晦終於明白了,蘇觀雨寄生在羅浮王的身上,所以他能看見神荼,他能看見白若耶。根據桑持玉的經歷,可以確定蘇觀雨能夠蒙蔽羅浮王的思想,讓他誤以為自己施用了靈心天通,其實根本沒有。同理,蘇觀雨也可以讓羅浮王以為自己監視了白若耶。或許羅浮王並沒有默許了白若耶的舉動,利用靈心天通窺探白若耶的不是羅浮王,而是蘇觀雨。

【情報解鎖,宿主猜測正確。十二年前,蘇觀雨獨步跋涉,前往雪境天極誅殺五位妖祖。四個妖祖死亡,羅浮王重傷,蘇觀雨轉化成病毒,寄生在了他的身上。】

【任務一、任務二圓滿完成,系統權限釋放20%,當前權限95%。】

嘀——

任務發佈:最後的終極任務。

任務描述:清除病毒,保衛超元域。

任務獎勵:系統權限釋放5%,重返現實通道打開。本次任務之後,超元域管理權限移交給宿主,宿主將可以訪問超元域所有數據庫。

最後百分之五了,蘇如晦深吸了一口氣。要殺蘇觀雨,就得殺羅浮王,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蘇如晦心中仍有疑問,蘇觀雨為什麼會關注白若耶?

蘇如晦皺了皺眉,問:“師姐,你見過我爹么?”

這廝冷不丁問了個奇怪的問題,白若耶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瞎問問,你見過他么?”

“見過幾回,都是他來探望你的時候。”

蘇如晦問:“他可曾跟你說過什麼?”

“說過一兩句話,他說……”白若耶忽然卡了殼。

“說什麼?”

白若耶記得,有一回苧蘿山大雨,她打外頭回來,瞧見他在樹下躲雨。大約是來探望蘇如晦的,走到半道兒上讓雨給逼停了。那時候她十二歲,已經是個會憐香惜玉的小大人了。蘇觀雨立在樹下,單薄得像一縷煙,要被風雨打散似的。她把她的傘丟給他,自己冒雨回山。後來他來還傘道謝,臨走時定定瞧了她半晌,爾後微笑着說她很像澹臺薰。

很像澹臺薰。這話兒沒什麼奇怪的,很多人對白若耶說過這話,包括澹臺凈。

可是不知為何,白若耶現在忽然說不出口了。

為什麼大家都說她像澹臺薰?澹臺薰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白若耶忽然感到劇烈的頭痛,她一會兒想起澹臺薰收在秘檔里的美人圖,一會兒又想起她在石巢里遇見的幻影。疼痛讓她冷汗直流,她竭力支撐着,咬牙道:“夠了,不必再閑聊了。蘇如晦,我給你一個時辰從邊都離開。一個時辰之後,我會帶兵包圍你的住所。”

蘇如晦想來扶她,“你怎麼了?”

白若耶揮開他的手,閉了閉眼,道:“就當我欠你的,今日以後,我們兩清。下次再見面,我一定會殺你。”

白若耶頭也不回地離開,蘇如晦在她身後說:“一個時辰之內,我會在這裏煮茶。如果你想找我,就來見我。”

白若耶沒有回頭。

出了驛館,侍從忙不迭上前來打傘,她把侍從推開,獨自上馬,冒雨回石巢。話說得那樣狠,離開的時候卻像逃跑。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她在躲避“澹臺薰”這個名字。那名字就像無處可歸的鬼魂,追逐着她,她沒有來由地感到恐懼。

回到自己的石巢行宮,草叢裏堆滿了屍體,她無暇去管,按着疼痛不休的太陽穴,蹣跚上了石塔。人去樓空,澹臺凈早已不見了,窗沒關,撲撲的雨打在几案上,濕了一片。

走了好。她想,走了也好。

頭很痛,她卻懶得吃藥,獨自坐在窗邊。這是澹臺凈原來坐的位置,從這裏可以眺望整個邊都。大街上走着奇形怪狀的妖怪,拖着長尾的妖蝠飛翔在空中,北辰殿裏端坐着妖的王君。她覺得頭要裂開了,痛苦難當。有什麼東西從腦海深處爬出來,鮮血淋漓,像來自過去的幽魂,生生鑽開她的腦竅。她捂着臉,血從指縫間滴落。靈心天通在鬆動,她的七竅在流血。

一雙戴着金色鐐銬的腳停在她面前,她抬起頭,看見澹臺凈冷漠的面容。

分明他才是被囚禁的囚犯,此刻狼狽不堪的人卻成了白若耶。

“你沒走?”白若耶沙啞地問。

澹臺凈盯着她臉上的血跡看了半晌,折身跪坐在几案后,淡淡道:“我已是廢人,回去又有何用?不如候在此地,看你們自取滅亡。”

白若耶喃喃道:“自取滅亡……”

“妖族多短視之輩,”澹臺凈伸出手,空中的飄雨落在他掌心,“江雪芽,憑你一人,背不起他們。”

白若耶苦笑了一聲,澹臺凈囚於塔上,卻能洞悉邊都大勢。其實很簡單,他只消得眺望街道上游弋嬉鬧的妖族士兵,便能管中窺豹,知道現在妖族流行着怎樣的淫靡風氣。士兵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貴族?可惜這麼簡單的道理,她的族胞卻不知道。

白若耶忽然覺得疲憊,病痛和幻覺折磨着她,她似乎已是強弩之末。

“喂,澹臺凈,”白若耶輕聲說,“跟我說說你妹妹吧,卷宗里說,當年你推行放逐流民的苛政嚴法,她極力阻攔,請命探索雪境,以求種族百年生計。風雪那麼大,我們拼了命地逃,她竟往雪裏去,真是個勇敢的人啊。跟我說說她吧,如果她遇見殺人的風雪,救不了的族胞,她會怎麼做?”

“你不是她,”澹臺凈話語冷淡,“你不如她。”

他的話就像刺,深深扎進她的心裏。她沒有被激怒,只是低頭笑了笑,“這話我已經聽過一遍了。澹臺凈,阿晦和桑持玉都在邊都,我隨時能把桑持玉沒有受靈心天通影響的事報給父親。所以,我讓你說,你便說。”

澹臺凈灰色的眼眸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半晌,他終於開口:“如你所願。”

***

清河坊,驛館。

雨中立了個飄渺的幻影,像一縷被風吹來的孤魂。蘇觀雨站在滿地泥濘的梨花小路上,抬頭望驛館高聳的門穹。他是一個沒有着落的影子,路人看不見他,風穿過他,雨也穿過他。他一直在監視白若耶,利用羅浮王的靈心天通。白若耶和蘇如晦的對話他聽見了,蘇如晦也知道他在聽他們說話,所以那個傢伙最後一句“烹茶等人”的話不是對白若耶說的,而是對他說的。

他知道,蘇如晦猜到他的藏身處了,所以蘇如晦斷定他會來。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啊,蘇觀雨無聲地微笑,的確,他不聰明,怎能開天闢地,造出這個風雪茫茫的世界?

白若耶走時把驛館前的守衛都撤走了,石頭廊柱下冷冷清清,雨滴濺落在地,碎玉似的亂響。一隻雪白的大貓叼着油紙傘踱到他腳邊,它蹲在雨里,仰着腦袋看着他,冰藍色的眼眸似乎比雨還要冷一些。他失笑,彎腰接過桑寶寶嘴裏的傘,撐開。

“為什麼要給我傘?我不過是一縷影子罷了。”蘇觀雨伸出手,白皙的手掌探入雨中,“你看,我連一滴水都握不住。”

桑寶寶沒有回復,它向新月居的方向走。

它把蘇觀雨送到新月居,蘇觀雨推開榧木門,走了幾步之後回頭,毛絨絨的大貓影子似的煢煢蹲坐在廊下,目送他前行。

“你當真服輸么?”蘇觀雨問,“即使你知道你與他的愛根源於一場設計好的遊戲,即使你知道這個世界儘是虛假,你也愛他么?”

桑寶寶的目光像泠泠水波,平淡又恬靜。

“蘇觀雨,你如何定義真假?”他不答反問,“愛澹臺薰讓你痛苦么?讓你難過么?如果痛苦是真的,難過是真的,為什麼愛不是真的?”

蘇觀雨閉上眼,門外飄雨穿過他的臉龐,像淚水。

桑寶寶清冷的聲音穿越大雨,來到他的耳畔。

“我愛他,我願輸。”

門在蘇觀雨眼前閉合,他回過頭,他名義上的兒子蘇如晦跪坐在案后烹茶。他曾厭惡這個孩子,想盡一切辦法掙脫蘇如晦綁在他身上的看不見的絲線。可他越掙扎,這絲線纏得就越緊,像投入蜘蛛羅網的小蟲,死到臨頭。

蘇觀雨在蘇如晦對面坐下,垂眸注視茶碗裏的裊裊煙氣。兩個極為相似的男人彼此對坐,窗外大雨紛紛,他們彷彿是一對午後悠閑品茗的父子。

“老爹,”蘇如晦輕輕一笑,“你果然來了。”

“不要喚我父親,”蘇觀雨也保持着微笑,“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說,我和阿薰都不是你的父母。”

蘇如晦嘆了口氣,點點頭道:“你說得對。”

蘇觀雨問:“為何尋我來?”

蘇如晦道:“為了同你做個交易。”

“你是造物者,超元域是你的所有物,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呢?”蘇觀雨輕輕搖頭,“我突破了雪花的一些權限,能看到一些東西。雖然不多,但是有用,比如說你的任務記錄。所以不要拿放我離開超元域誘惑我,開啟天門的終極任務是殺我,你沒有辦法讓我離開超元域。”

“我的任務是清除病毒,”蘇如晦道,“但是有沒有病毒,系統說了算。如果刪除系統發現病毒的數據日誌,那麼在系統的認知里,超元域沒有病毒。老爹,我可以帶你去現實,只是我需要在你的代碼里植入一些協議。你放心,這些協議不會限制你的自由,它們只確保你不會對現實世界產生威脅。”

“原來如此。”蘇觀雨垂眸低笑。

他的笑容十分淡薄,得到蘇如晦讓他離開超元域的應允,他似乎沒有很高興。

“你想要什麼?”蘇觀雨問。

蘇如晦抿了口茶,緩緩道:“我想聽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只能由你說給我聽。”

春雨太急,人間沸騰如潮。他們彼此對坐,熱茶的裊裊煙氣在他們中間升騰。

蘇觀雨閉了閉眼,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溢出唇間。

“好,我說與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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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見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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