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幫你找回自己
周小粟坐在白若耶對面,捏着帕子拭淚,凄聲哭訴自己命苦,說燕瑾瑜移情別戀,當著下人的面甩她耳光,大冬天讓她用冷水洗衣裳,又說燕瑾瑜拱手把他送給桑持玉,桑持玉根本就是記恨她從前喊他小怪物,存心報復。她翻來覆去地說,淚如雨下,說話間偷偷覷白若耶臉色,只見她神色有些疲憊,似乎心不在焉。
“師姐,”周小粟埋怨道,“你有聽我說話么?人家劈里啪啦說這麼多,你怎麼連個聲兒也不應。”
白若耶回神,瞧着周小粟皺了皺眉。周小粟今日打扮得很得體,高髮髻金步搖,身上還熏了濃濃的梅花香,熏得白若耶腦仁兒疼。
今日的周小粟和那日在宮城遇見的周小粟不一樣,從神態到步調,根本不是同一個人。白若耶往後靠了靠,離她那香味遠一點,道:“你還記得我昨兒跟你說過的話么?嫁給燕瑾瑜是你自討苦吃,現在後悔,晚了。”
她那日壓根兒沒說這話,她是在詐眼前這個周小粟。
屋裏暖爐燒得太旺,周小粟拿起腰扇使勁兒扇着風,淚眼朦朧道:“師姐,你不是說我有事就能來尋你幫忙么?這些話都不作數了?”
沒詐出來,尾巴藏得真深。白若耶笑了笑,“行,我這就去找桑持玉去。他在哪兒?帶我去尋他。”
“找桑持玉做什麼?”周小粟有些着急,“罪魁禍首是燕瑾瑜,得先去找他。”
韓野扮的燕瑾瑜正在驛館裏等着,若白若耶來尋他,他就會想盡辦法同她吵架歪纏,一齣戲緊鑼密鼓地唱下來,他們就能把白若耶絆住,不讓她回石巢,給桑持玉和蘇如晦爭取時間。當然,除了演戲絆住白若耶,他們還在茶碗裏下了迷藥。兩手準備,萬無一失。
周小粟笑着給白若耶斟茶,“師姐,說這麼多話,該渴了吧,喝口茶。”
白若耶接過茶碗,卻一口沒喝,“燕瑾瑜是個軟骨頭,沒用。要找得找桑持玉,讓他鬆口,把你放了。他現在是聖子,父親跟前的紅人。父親對他百依百順,你要想自由,只有從桑持玉這邊下手。走,帶我去找他。”
周小粟陪着笑,“是這個理,可是……”
白若耶挑眉,“可是什麼?”
周小粟額頭上冒冷汗,手裏的腰扇越扇越快。她乾巴巴地說:“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啊,他凶神惡煞的,多怵人。”
白若耶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周小粟一愣,“你知道?”
白若耶笑道:“在石巢,對么?”
周小粟手裏的腰扇啪地掉在桌上,她忙又撿起來,乾笑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他去石巢做什麼?”
“當然是去救澹臺凈,”白若耶低頭看碗裏清茶,“原來如此,燕瑾瑜被你們掉包了,那日我見到的燕瑾瑜是誰?該不會是阿晦吧。”說到蘇如晦,她的話兒停了一瞬,“桑持玉沒有被父親的靈心天通影響,還探查到澹臺凈沒死。你們今日這出調虎離山之計,就是為了救他。”
“師……師姐……”周小粟有些不知所措。
白若耶朝她伸出手。
“做什麼?”周小粟結結巴巴問。
“阿晦給了你與他聯絡的羅盤吧,羅盤給我。”白若耶道。
周小粟猶豫着。
白若耶拍拍她的肩膀,“小粟,別逼我用強,你是療愈秘術者,打不過我。”
周小粟從懷裏掏出羅盤,遞給白若耶。她心裏苦澀,蘇如晦跟她說師姐和從前不一樣了,她還不信。如今一看,確實不一樣了,師姐以前從來不威脅她。
羅盤泛起青光,符紋浮動,白若耶拿起羅盤,喚了聲:“阿晦。”
一個清越的男聲響起:“師姐。”
白若耶輕嘆,“你竟還喚我師姐。”
“你不也叫我阿晦么?”蘇如晦的聲音很平靜,“找我什麼事兒,直說。”
“你做事還是像以前一樣,太衝動。深入虎穴不是英雄,而是蠢貨。”白若耶道,“把澹臺凈留在石巢,今天的事我當沒發生過。”
羅盤對面沉默了一會兒,蘇如晦道:“太不巧了,我剛剛把他送回離州。”
白若耶不相信蘇如晦的話兒,道:“小粟在這裏,阿晦。把澹臺凈帶給我,我把小粟還給你。”
周小粟苦了臉,“師姐你好狠的心,你拿我威脅師哥么?”
蘇如晦那邊在笑,“師姐,你不能動她。”
白若耶攥着羅盤,指節發青。她的聲音驀地冷了下來,“蘇如晦,我能割你的喉,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會動周小粟?”
“師姐,你糊塗了。”蘇如晦說,“我說的是你不能,而不是你不會。”
白若耶愣了一瞬,繼而發現自己指尖有陣陣麻意。
“師姐你是聰明人,我沒指望周小粟那個笨蛋能瞞過你。今日赴約,你一定發現周小粟有貓膩。你還會發現,周小粟一直勸你去找燕瑾瑜,當然,你不會去找,因為你知道燕瑾瑜並非燕瑾瑜。此外,你還會發現周小粟拚命勸你飲茶。你也不會喝,因為正如你猜測的那樣,茶里有迷藥。”蘇如晦慢條斯理地說,“可是你提防了所有這些,卻忘記提防另一點。”
白若耶從齒縫裏出聲:“香……”
她的對面,周小粟也昏昏欲倒。
“對,我沒跟周小粟交代我在她的熏香里放了點兒迷藥。”蘇如晦笑吟吟道,“我還在你倆談話的屋子放足暖爐,周小粟熱,就會扇風,風一扇,她身上的香就會到處飄。一切都很自然,因為根本不是演的,是小粟自發的行為。自發的行為,你就看不出馬腳。這個法子唯一的缺陷是周小粟也會中招,不過問題不大,犧牲師妹套師姐,值。”
周小粟罵了兩聲蘇如晦,頭一倒,暈了過去。
白若耶仍苦苦支撐,沒暈過去。她的面前,榧木門推開,蘇如晦從外頭走進來,後面跟着面無表情的桑寶寶。
蘇如晦把她扶起來,給她聞了聞薄荷香,白若耶的神思終於清醒了些,眼前模糊的人影也漸漸清晰。蘇如晦還是老樣子,蹲在她身邊弔兒郎當。從他的眼神里,白若耶看不出絲毫怨懟和憤怒。倒是桑寶寶,冷冰冰的,白若耶明顯能感覺到這廝不待見她。
“你怎麼不用鐐銬綁我?”白若耶定定望着蘇如晦,“蘇如晦,你不長記性么?我殺過你,你不怕我再殺你一次?”
蘇如晦笑道:“師姐,你不會。”
這次不是“你不能”,而是“你不會”。
“你錯了,”白若耶自嘲似的笑了一聲,手按在刀柄上,“你總是這樣,念着舊情,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心軟。當初你明明懷疑我,我說幾句話,你就信我了。現在我割過你的喉,你還存着無聊的希冀,到這龍潭虎穴里來指望我回頭。你的心太善,我這般卑劣,不擇手段,你竟然還能原諒我。阿晦,你要記住,我是妖,我的父母都是妖,我出生於雪境的暴風雪。自打我會說話,我就立誓要為我的種族獻出我的一切。你我的確曾經情同手足,可是阿晦,為了我的族群,我會把我的手足斬斷。”
桑寶寶默默舉爪,一截貓爪鋥亮閃光。
蘇如晦坐得穩穩噹噹,絲毫沒有因為白若耶腰間的刀驚慌。
他輕輕一笑,道:“好吧,你斷手斷腳我不攔你,我也沒有立場去攔你。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很正常。可是師姐,我希望你認清楚與你同行的那些傢伙的面目。與惡狼同行,你的路走不了太遠。有件事,我要同你說。”
白若耶深吸了一口氣,問:“什麼事?”
“你還記得你每日必定要服用的靈息丸么?”蘇如晦道,“你還記得你無緣無故的頭痛症么?你派來殺我的那個妖怪,神荼,他也有頭痛症,他也要服用靈息丸。你沒想過為什麼么?”
“有話直說。”白若耶道。
“所有受過靈心天通秘術的妖都會染上頭痛症,因為羅浮王篡改了你們的認知,修改了你們的記憶。靈心天通的副作用就是劇烈的頭痛,只能依靠藥物緩解。”蘇如晦凝視她的雙眼,“師姐,羅浮王對你用過靈心天通。”
屋子裏沉默,掐了嗓似的。
蘇如晦道:“小粟的秘術可以清除靈心天通的效果,師姐,我們可以幫你找回你自己。”
白若耶轉臉望向窗外,大雪消融,梨花開了。她道:“不必了。”
蘇如晦一愣,“為何?”
“靈心天通的事,我知道。”她掉過臉來,“阿晦,謝謝你的好意,但你誤會了。這件事情,我一直知道。雪境離人間太遠,這裏如此美麗,如此溫暖,來到這裏的妖,不免生出流連之心,將我們在風雪裏受苦的族胞拋之腦後。為了讓懦夫勇敢,讓遠行者記掛家鄉,所有遠離雪境潛入人間的妖都要接受父親的靈心天通,包括我。父親在我們的思想里烙下烙印,忠誠是我們唯一的信仰。”
蘇如晦慢慢皺起眉。
白若耶的聲音很平靜,“有了靈心天通,我們永遠不會背叛,永遠不會退縮,永遠為族胞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