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個嫌疑人(1)
根據沈流飛的證詞,陶隊長很快從一團亂麻中抽出一根頭來,職場性騷擾肯定是一個偵查方向,而漢海市裡做密室主題設計的公司本就不多,近期要辦展的更是只此一家。合影中那名可疑男子的信息很快浮出水面,確實是叢穎的男友,叫李睿。
檔案乾乾淨淨,一目了然,沒有他們預計的污點與案底,相反還很光輝優秀。三十三歲、名校畢業、市傑出青年企業家、市優秀志願者,反正,一個打小就根正苗紅的優等生,很多資料網上都查得到。現在,李睿開了一家叫煢立的密室主題設計公司,業內還是有點名氣的。
陶龍躍對着李睿的檔案有點想不明白:挺優秀的一個青年,為什麼叢穎的父親叢志明要激烈反對女兒與他的婚事呢?
案子有了頭緒之後,陶隊長就帶着丁璃去了叢穎就職的前一家公司,想到叢穎倉猝離職,可能就與“性騷擾”有關。
丁璃是個性格討喜的姑娘,上回就來取過證,所以很快從叢穎的前同事那裏打聽出來,這家文化公司,最大的老闆姓牛,名非凡,牛老闆在公司里是說一不二的爺,在老婆金茜面前卻是孫子。公司里的小姑娘都畏之如虎,說牛夫人既是暴脾氣,又有疑心病,平日裏管東管西,聞前嗅后,生怕哪個小狐媚子搶她老公。
公司的管理層基本都是已婚男性,就人事與叢穎所在的設計部是女領導。叢穎的前任領導叫郎儷,三十開外,氣質型,看着也比較好說話。丁璃正向她打聽“性騷擾”的事情,一個脂粉特別厚重的女人走了過來,用尖利的大嗓門喊了起來:“怎麼回事?發你們工資是讓你們閑聊的嗎?”
這個女人就是金茜。與郞儷年紀相仿,乍一眼,五官還算美艷,但掩不去一臉的風塵與老態。隔壁公司正在翻新改造,不時傳來一點裝修的響動,金茜顯然不想配合警方調查,頓時有了生事的理由,她沖陶隊長嚷起來:“你們警察管不管擾民的事兒啊,外頭那麼吵,讓我們怎麼辦工啊?!”
嚷完就一步三扭地走了。
丁璃悄悄看了看金茜的腳,沖陶龍躍搖了搖頭,足跡檢驗已經對徘徊叢家後花園的嫌疑人得出分析結論,這個女人無論是身高、體態還是鞋子的具體尺碼,都與檢驗結果不符。
“不好意思,我們老闆娘就這脾氣。”見老闆娘走遠,郞儷沖陶隊長與丁璃抱歉地搖了搖頭,輕輕嘆氣,“小叢離職前我們關係不錯,離職后就聯繫少了,但有一次聽她提過一句,不僅被騷擾了,好像還被對方的太太也不知道什麼人給跟蹤恐嚇了。”
“要人民群眾都像你這樣配合我們警方工作,不愁抓不着犯罪分子。”同是女人,金茜是又辣又嗆的朝天椒,郞儷卻甘飴馥郁如一汪清泉,很得丁璃好感。
“要人民警察都像你這麼漂亮,哪兒還有人有心思犯罪,都光顧着看你了。”第二次見面,郞儷看似也對丁璃觀感頗佳,主動留了自己的微信,表示願意隨時配合警方調查。她無不惋惜地表示,“小叢是個漂亮姑娘,身邊蜂蜂蝶蝶的不少,這麼年輕就離開了人世,實在可惜了。”
出了叢穎就職的上家公司,陶龍躍打算再去李睿的密室設計公司繼續調查,忽然想到被老子關了禁閉的謝嵐山,便給他打去一個慰問電話。老規矩,撇了寒暄客套,一上來就是挖苦諷刺,竭之所能。
“天要熱了,大太陽底下指揮交通,小心交警變‘焦’警,要注意防晒啊。”
“老子白着呢,曬不黑。”
“那就多練練肱二頭肌,高架上車要拋錨了,得你跟司機一起推呢。”
“你要沒正經事兒我就掛了,”謝嵐山懶得再跟這人廢話,“真這麼閑就加把勁把案子破了,人蘇法醫一窈窕淑女,別讓別的君子捷足先登了。”
“別,別掛。”陶龍躍最後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查查李睿。
“免了。”連警察證都被收繳了,再貿然登門就是私闖民宅了,謝嵐山這回還是靠譜的,直接在電話里表示拒絕,說自己要去看心理醫生。
“不是吧,到底還是屈服了?”
“世人皆醉我獨醒,”謝嵐山搭着公交趕往心理康復醫院,有點不知所謂地說,“那就陪你們一起醉好了。”
倒也不是屈服,一方面是警察證都被收繳了,再不低頭就真的只能去看大門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失眠與頭疼愈演愈烈,尤其是最近,每每看見大量鮮血都會加重這種癥狀,甚至有時看到地上鋪着的紅色化纖地毯,他都感到頭疼。
他是一個刑警,一個暈血的刑警,就跟吃不了鹹的廚師一樣,說出去豈不貽笑大方。
陶龍躍從電話里聽見乘客刷公交卡的“嘀嘀”聲:“你沒開車啊?”
“最近不想開車。”謝嵐山用脖子夾着手機,眼睛瞥到一個孕婦捂着肚子從擠擠攮攮的乘客中走過來,也沒細想,當即起身給她讓座。
沒想到這個一臉黏汗、腹部高隆的姑娘壓根不是孕婦,純是胖出來的一身“孕”味。姑娘把方才無意搭在自己腹部上的手放下去,臉一下漲紅了:“我……我沒懷孕……”
車上乘客都乜斜着這個姑娘,眼神刀子似的,有人鄙棄地嘀咕一聲:太胖。
“我讓座,是因為你漂亮。”謝嵐山反應很快,幾乎不假思索地就給己給人都找了一個台階,他沖這個樣貌平平的姑娘笑出一口白牙,用一種專註、多情又誠懇的目光望着對方,衷心讚美,“你真漂亮。”
從沒被人這麼真誠地誇獎過,尤其誇獎者還是個如此漂亮的年輕男人,姑娘臉更紅了。她在周遭乘客的目光中坦然坐了下來,特別驕傲地挺直了胸膛。
電話那頭的陶龍躍聽見了:“別騷了,跟你說正經事呢。”
“那就說正經的。”謝嵐山沖那一直痴痴看着自己的胖姑娘溫存一笑,扭頭提醒陶龍躍,“還有那個放火燒監控室的女人。”
“現場留下的那個女人腳印,丁璃她們已經去採集比對了,沈流飛說叢穎向他傾訴過遭遇了職場性騷擾,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放火燒監控室和在後花園留下腳印的是同一個人,可能就是某個公司男性管理層的太太。”陶龍躍說,“叢穎先後也就供職過兩家公司,照這個思路找過去,原本是海底撈針浪里淘沙,眼下目標明確,大大節省了時間成本。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兇手為什麼要模仿沈流飛的那幅畫呢?”
謝嵐山說:“你問問不就知道了。”
陶龍躍反問:“問誰?沈流飛嗎?”
謝嵐山本想讓陶龍躍去盤問那個李睿,想想,問沈流飛倒也不是不可以。
陶龍躍當謝嵐山還懷疑那位專家,解釋說:“沈流飛的嫌疑已經排除了。我們查過了,他那晚上確實在電影院裏連看了兩場恐怖片,12點一場,2點又一場,中途出去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第二場還是跟你一起看的。法醫說叢穎一家死亡時間是11點30分至12點30分,那個看完英超上半場的鄰居目擊了叢穎11點45分還在跟男友李睿吵架,而從景江豪園到你家附近的電影院得有45分鐘左右的車程,所以,從作案時間上來看,兇手怎麼也不可能是他。”
謝嵐山“嗯”了一聲,彷彿陷入了思索之中。
“不過,”陶龍躍想了想,補充說,“姓沈的還是讓我覺得不舒服,說不上來,我覺得他的眼神太冷了。”
是挺冷。但不是刻意的冷若冰霜拒人千里,而是一種骨子裏流露出的疏離感,被他費心思地掩飾在了出眾外表與良好教養的背後。
霧裏看花。謝嵐山想,這花再美,到底是隔了一層。
到站了,謝嵐山掛了陶龍躍的電話,下了車。
心理康復醫院就在五百米外,這麼望過去,能看見一棟很典雅大氣的白房子。
謝嵐山事先給心理醫院打過確認電話,從接線的前台口中得知,負責治療自己的這個心理醫生是女的。他停在醫院附近的花店門口,打算買了一束花。
花店小姑娘很熱情地迎接了謝嵐山,以為是送女朋友,讓他選玫瑰,說誰不喜歡玫瑰花呢,情人之間,送玫瑰花再合適不過。
“那不一定。”謝嵐山脫口而出,“就有些怪胎不喜歡玫瑰。”
“你女朋友不喜歡玫瑰啊?”小姑娘挺伶俐,立馬又捧出一捧扎束精美的百合,“那送這個吧,香水百合總喜歡了吧。”
“也不是女朋友,”謝嵐山驀地想起了沈流飛,在腦中溜轉一圈,沒找到一個恰當的形容詞,“就是一個怪胎。”
付了錢,捧着百合出了花店,謝嵐山輕輕喘了口氣,做了最後一個心理建設,走向了心理康復醫院。
謝嵐山一早就猜想,心理醫生一定會跟他扯什麼PTSD,什麼噩夢、失眠、性格大變——旁人說的,他自己沒覺得,反正這些PTSD的常見癥狀,自己幾乎全占齊活了。
他雖然經常頭疼,但拒絕承認這是由於心理創傷造成的,他爸死的時候,他媽瘋的時候,他都沒受什麼創傷,哪兒至於這麼脆弱,區區一個穆昆就讓他創傷了?所以,為了避免在這個問題上與心理醫生糾葛太多時間,謝嵐山決定發揮自己對異性的吸引力,盡量快刀斬亂麻,能得到一個結果糊弄上級就行了。
謝嵐山捧着花,停在了心理諮詢室門口,揚手敲了敲門。
“請進。”一個很悅耳的女性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謝嵐山推門而入,在與女心理醫生四目相對的瞬間,怔住了。
對方也怔住了,特別清麗的一張臉呈現出一種百感交集的表情,良久,才浮起一個職業化的微笑。
她說,阿嵐,好久不見。